蔺斯年到辦公室的時候是下午,趙曉彤通過他的臉色判斷情況不算嚴峻。
畢竟勒索威脅對蔺斯年來說很常見——在公檢法系統裡面做事的,但凡和案件有些沾邊,尤其是刑事案件和經濟類案件,受人威脅是日常工作中的一部分。錢财性命不算,家人親朋也會有危險。
蔺斯年長于經濟類案件,對跨國走私、團夥詐騙、貪腐行賄類尤其拿手。當年他還不是副檢察長,在公訴廳領頭的時候,經手過一起國企老總行賄的案子,檔案卷宗拿到手不到一個星期,就有人在他上班路上制造車禍。兩米高的卡車從十字路口橫沖過來,要不是旁邊一輛出租車強行變道插隊,倒黴的就是蔺斯年。
那些年,企業高層各個藝高人膽大,都是不要命闖出來的,暗殺這種事情不少見。公訴廳在蔺斯年的領頭下,就有過兩位檢察官在刑偵取證過程中犧牲。
趙曉彤不敢怠慢,把陸家掀了個底朝天。陸競堯隻是衆聯石化集團下屬制造公司的總經理,陸建材這個做爹的身體的确不好,剛剛做完心髒搭橋,現在還在療養院。于是她沒把陸競堯和這個能源集團放在眼裡,但這次她沒搞清楚事情的特殊性。
“當年照片的存底是您親手删的,儲存卡也燒了,但是照片通過手機在網絡上傳送,可能殘留了痕迹。我去了警局,從前的手機和筆記本作為證物一直留着,除非有警局裡頭的人動了,不應該有人找得到。”趙曉彤說:“如果要往警局裡查,您是不是給張局打個電話。”
蔺斯年說:“打過了,他在查。我信得過他。”
趙曉彤試探道:“那您看陸家要怎麼處理?陸競堯的那個小制造公司漏洞很多,漏稅、假賬、非法合同、環保這些方面都有材料。”
蔺斯年示意她坐下:“不急。你明天聯系陸競堯,告訴他,安排時間讓我和他爸見面,要談我隻和陸建材談這件事,他沒資格在我面前說話。”
“好的。”
“看看給陸家放貸款的是哪間銀行,把他們行長聯系電話給我,順便準備一盒茶葉,我去問候一下,看能不能通融點時間讓陸家延期還款。你繼續去查照片從哪裡出來的,隻給你三天時間,我從銀行那邊出來如果再查不到,就不好處理了。”
趙曉彤明白了,環保資質一天不發,陸家就多一天利息要還,現在姓陸的狗急跳牆咬住了蔺斯年,實際上還是發愁現金流的事情。環保這道線又不能碰,那就隻能先申請延期還款,好歹能夠放松一下陸家的神經,給她拖延出時間把照片來源查出來。
蔺斯年處理威脅勒索是自有一套章程的。要是早期的他,不會這樣迂回,把一部分污點材料給工商局,然後到派出所報案,先批準逮捕令把陸競堯扣下,和警方通個氣審問的時候稍微粗暴一點,再把污點材料拿去談判,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不是要勒索威脅嗎?那就得準備好自己毫無污點,否則檢察院要查點漏洞出來,就是分分鐘的事情。衆聯石化這麼大一家能源公司,不怕查不出東西。
為什麼蔺斯年這回保留了呢?他在考慮什麼?
作為一号秘書,趙曉彤對她的直屬上司是很敬服的。她從來不質疑蔺斯年的決定,如果蔺斯年采取迂回戰術,那他一定有自己的考慮。她想不到,是因為她沒有站在蔺斯年的高度去看問題。總有一天,她會理解他的用心的。
蔺斯年拿出邀請函:“星期六家裡有活動,我和我先生的結婚紀念日,有空來吃個飯吧。”未了,笑道:“馬上就離職了還給你這麼大壓力,我也不願意,再堅持一下吧。”
趙曉彤很感激:“是您一直關照我。謝謝,我一定去。”
蔺斯年在辦公室把資料看完,他給蕭硯修發短信說臨時加班不回家吃飯,等結束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司機來接他,在家門口撞上正要出來的蕭硯平。
蔺斯年不知道他今天回國。他和這位性格陰沉古怪的小叔子一向沒什麼交情,上次見面還是過年的時候。聽說蕭硯平最近在歐洲做飛行模拟器的聯合開發,想必剛剛結束。兩人在階梯上打了個照面,蕭硯平仿佛沒看到人徑自走開,蔺斯年卻不得不主動打招呼。對方是蕭硯修唯一的親弟弟,現在等于是自己的弟弟,蔺斯年在家裡是獨子,沒有手足,他也隻有這一個弟弟。
“難得回來,幹脆留下來住一晚,明天早上讓你哥哥送你去上班就是了。”蔺斯年說。
蕭硯平避開兩步:“聊了一晚上了,不留了。”
他連笑臉都不願意露,傻子也能看得出來他不喜歡蔺斯年。
蕭硯修後腳已經追了上來,話是對丈夫說的:“回來了,怎麼這麼晚?”
蔺斯年笑面如花和他交換了一個吻:“公訴廳一屆比一屆差,意見書把不準還得讓我去改。遲早要和他們說說招人把關的事情。”
蕭硯平插嘴:“少招點關系戶不就行了?”他露出陰陽怪氣的笑容。
蔺斯年還沒說話,蕭硯修低聲警告:“蕭硯平。”
“哥,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讨厭當官的。”蕭硯平冷冷地說。
“斯年是家人,你給我放尊重點!”
蔺斯年見他要教訓人,急忙攔下來:“算了,飛了十幾個小時剛回來,也辛苦。讓司機送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家給你哥哥發個消息。就不留了。”
這個小插曲還不至于影響蔺斯年的心情,他隻當蕭硯平性子太直。
蕭硯修再次為弟弟的行為道歉:“他在國外呆的時間太長,不适應國内環境,你别介意。”
“他是你弟弟,我較這個勁幹嘛。”
“你就是太大度了,斯年。你怎麼能這麼好?”
要是以往,蔺斯年隻當他嘴巴甜,心情好的時候說不定還真能聽進去兩句。但他剛從陸家的資料堆裡出來,又被蕭硯平埋汰了,蕭硯修這話沒說到他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