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地想,隻有蕭硯修會說他好,說他善良大度。檢察院的說他嚴苛冷酷、要求過高,警察說他強硬頑固、不好合作,犯人說他精明狠毒、沒有人情……從沒有聽誰說過蔺先生是好人的。
蕭硯修以為他對所有人都這麼好,其實不是,他隻是對蕭硯修一個人好。
“周六,他會來的吧?”
“他說周六早上就回歐洲,算了,結婚那天他沒缺席我已經知足了。”
蔺斯年有點愧疚:“我去和他談談。”
蕭硯平不來,蕭硯修到底不會開心。
本來蔺斯年第二天約了銀行行長,他盡快結束了拜訪找到蕭硯平在市中心的公寓。
蕭硯平睡眼惺忪地來開門,顯然是還沒把時差倒過來,見到蔺斯年臉色就更差。他擋着門口沒有放人進去的意思,蔺斯年隻能站在門框下和他說話。
“你哥哥希望你周六來參加家宴,去露個面也好。”蔺斯年放軟聲音說。
蕭硯平譏諷:“家宴?什麼時候蕭家的家宴要你一個姓蔺的來做邀請?”
蔺斯年也不惱怒:“你哥哥和我結婚是我們倆的個人意願,沒有誰強迫誰。你可以不接受我是你們家的家人,但不能改變這個事實。蕭硯平,咱們不是小孩子了,别說孩子氣的話。”
蕭硯平睨了他一眼,讓開身示意他進門。蔺斯年覺得是他的教養不允許在門口吵架。
蕭硯平不喜歡帶院子的房子,反而買了頂樓的平層公寓。房子裡全部做的是現代裝飾,牆紙用暗調的瑪雅灰色,地闆用淺明的釉面磚,這種釉是經過抛光的特殊材料,紋理絢麗,花色厚重,有仿古磚的韻緻。入門先是開放式的廚房,吧台上倒挂着四、五十支水晶酒杯,好似恢弘的水晶燈。
蔺斯年一擡頭,數不清的水晶面勾疊反射,他的臉在金光淡淡的鏡面中無限地、缭亂地映照。永恒這個詞出現在蔺斯年的腦袋裡,震得他目光一縮,轉移在整面牆的酒瓶上,又是五彩斑斓、芳醇萦繞的世界。這是一座迷幻的公寓,隻要醉意,隻活在夢境裡。
蔺斯年要了一杯冰水。蕭硯平以為他裝模作樣。
蔺斯年解釋:“工作習慣,白天盡量不碰酒精。現在要求更嚴了,隻有周末私人聚餐可以。”
蕭硯平晃蕩着威士忌,問:“要是我哥讓你喝,你也不喝?”
蔺斯年閉口不答。蕭硯平笑了笑,看他把那杯威士忌接下了。
蕭硯平更覺得他僞善:“我哥剛回國的時候,請一個當官的吃飯,工商局的,從酒桌上下來就直接被送去挂水。當官的裝得人模狗樣,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
蔺斯年回答:“從前的風氣的确不好。”
“現在就好了嗎?”
蔺斯年回答不了他。蕭硯平冷笑一聲,把酒悶了。
蕭硯修回國後吃了不少苦,蕭硯平覺得不值得。他從小在國外長大,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國外度過,對國内的環境非常不習慣。蔺斯年是典型的政客,是他最厭惡的那一類人,他不知道為什麼蕭硯修要喜歡這個虛僞、高傲、冷血的男人,哪怕蕭硯修找個胸大無腦的花瓶,無非虛榮一點、聒噪一點,也比蔺斯年好。
“我勸過我哥,在國外發展就很好,本來我們倆在美國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但是他想回來,他是在這裡出生的,和我不一樣,他還是對這裡有感情。這是他的故鄉,他總有回到故鄉的權利,我不反對。但是你這樣的人,配不上他。”
“遇到你哥哥是我的福氣。”
“你已經是副檢察長,還有個厲害的爹,你要什麼樣的人沒有,還嫌不夠?你們這些人,永遠都貪心,要這個又要那個,要了權力要了錢,還要什麼?”
蔺斯年不敢反駁。也許蕭硯平比他哥哥看人更準确。
蕭硯平很不耐煩,他突然把杯子摔了,哐當好大一聲:“你敢背着我哥搞小動作,或者給他挖坑,我拼了命也會要你陪葬。你看看我敢不敢!”碎片濺了一地,小叔子舉着尖銳的碎玻璃杯底指着他親生兄長的丈夫。
蔺斯年不懷疑他的決心。蕭家兄弟是單親母親帶大的,母親早逝,兄弟倆相依為命,感情本來很好,直到蔺斯年出現。蕭硯平幾乎立刻提出反對意見,他在兄長面前認真談過多次,甚至吵架。他在乎的是兄長的名譽,蕭硯修和蔺斯年結婚,大部分人還是覺得蕭硯修高攀,蕭硯平聽到過不好的議論,他認為兄長太不珍惜羽毛,總有一天會被蔺斯年坑了。
蕭硯平說得對,蔺斯年就是貪心,他想要蕭硯修,他已經坐擁權貴,可他還要蕭硯修的真心。他這輩子過得太順風順水了,沒有什麼他想到要不到的東西,他想不到的,人家也雙手捧着遞上來給他。他習慣了,不覺得這是貪心,久而久之也忘了,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沒有人真的能十全十美。
蔺斯年不能多想,更不能往深處想。
“周六還是來露個臉吧,至少在表面上我們倆還是和平相處比較好,要不然為難的總是你哥哥。你就當為他着想。”他把帶來的禮物給蕭硯平:“買了明月樓的點心,你哥哥很喜歡的,我估計你也不會讨厭。”
威士忌喝完了,他從這座可怕的公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