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程思域害怕的是蕭硯修的深藏不露。
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見人三分笑臉,從來不說髒話,圈子裡誇誇其談、自以為是的陋習他都沒有。蕭氏是高科技公司,和政府部門打交道密切,再複雜的報告材料、再冗長的流程他都吃得消。人家以為他從國外回來的,不習慣國内拖延推诿這一套辦事風格,但沒有人見過他發脾氣,遇到問題就不厭其煩地主動溝通,和他合作過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
程思域更是見慣了他在蔺斯年面前讨好的樣子,甚至因此看不上他,在心裡有了一個固定的溫吞形象。久而久之,他真的把蕭硯修當成了一個好脾氣的工程師。
這位年紀輕輕的新貴終于撕開了他一貫暄和的外皮,露出了真面目。他下手極其隐蔽,又穩又準。陸家在行業内小半個世紀的累積,一個多月的時間被他打得喘氣都艱難。蕭氏和整個事件看上去仍然八竿子打不着關系,沒人能想到是他在背後算計。
報複心強、城府極深、作風悍厲,這樣的蕭硯修程思域想想覺得後怕。如果被他愛上是人生極大的幸事,一旦被他記恨,就是逃到十八層地獄也總有被報複的一天。
“如果我是陸建材,我到死可能都猜不出是蕭硯修在搞鬼。”程思域說。
蔺斯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程思域拍拍他的肩膀:“他找到我的時候,是剛剛收到那張照片不久,他還不知道石梅後來墜樓的事情,甚至當年勒索你的案子他都沒有仔細問過警方,他隻說陸競堯威脅你,是覺得你辭職了沒有權力了就不忌憚你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計劃讓陸家栽個大跟頭,他想讓人家都看清楚,即使你沒有了職位,即使你辭職回家,也不是可以随便讓人拿捏冒犯的。”
這樣的話像是蕭硯修會說出來的,他一向重視蔺斯年的權威。
蔺斯年閉了閉眼,顫巍巍喝出一口氣。
“你說他不信任你,監視你、調查你、懷疑你,這些我都不否認他做了,”程思域說:“斯年,也許他就是這樣的作風,你就是嫁了一個這樣極端的男人,隻是從前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但你自己的老公自己要受着。”
程思域是鳏夫,前夫去世之前他們倆的感情也并不是一直都順利。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一對夫妻之間都難免有自己的矛盾。程思域以前覺得蔺斯年性格強勢、内熱外冷,搭配蕭硯修這種外向寬和的性格,夫妻之間應該不會有太尖銳的矛盾。但現在蕭硯修也表現出了強勢的一面,而且比蔺斯年更加霸道。這兩個人以後,恐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衆聯在接到證監會的調查通知之後召開了一次董事會。以陸建材為首的董事局一緻通過了放棄海濱風力發電項目的決定。這是陸令儀第一次坐在董事會的現場,她還沒有資格坐上那張桌子去說話,但是已經有人看到了陸家變動的苗頭。從前在公司裡碰面說不上兩句話的副總,如今對她殷勤垂詢,下面的員工對她的态度也越發恭敬起來。所有人隻字不提陸競堯,仿佛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陸建材在醫院住了将近三個月。回到公司後,他做出一次會議安排,要求中上管理層,不僅僅是副總以上的決策層,還包括一級部門的所有第一負責人在每周二早上八點半開例會。會議通報公司重大項目的進展以及各類經營信息,最後由他來做指示。從前衆聯每周是有高層會議的,但陸建材身體欠佳後,已經有半年沒有開過會。陸令儀看出來,陸建材是在通過開例會加強權威、統一領導。
周二例會過後,陸令儀到董事長辦公室彙報工作。
“爸爸,我的意見是公司應該裁員。”她開口就抛出這句話。
陸建材意識到事态已經很嚴重。衆聯已經十五年沒有提出過裁員了。
“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後面這段時間除了全權負責賣地的事情,還可以和人力對接好裁員,包括薪酬補償、稅務、社保這些事情,以免搞得怨氣太大。”陸令儀說:“到時候讓人力和财務兩邊碰頭開個會,具體哪個部門落實哪些責任分配好,人力還是做主導,我做配合就是了。”
陸建材點頭:“好,計劃裁多少呢?”
陸令儀比了個手指頭:“總部先裁掉百分之二十。這是第一批。如果資金回流得太慢,還會有第二批。這個想法我現在隻對您說,還沒有告訴過其他人。”
衆聯總部集團目前是八千多名員工,裁掉百分之二十就是一千六。換算到每個部門裡,二十個人的部門就要裁掉四個,是相當大的裁員比例了。
“接下去還會做部門重組,有一批中層管理人員可能要優化掉。”陸令儀用了“優化”這個詞:“另外,副總及以上的高層我打算做個凍薪計劃,财務部會拿出具體的可操作方案。這一部分人的薪資是多少、凍薪多長時間,是按什麼百分比來凍……方案具體成文後周五我會給您彙報。很多事情還需要您費心教我,高層們也需要您幫忙做溝通,可以嗎?”
她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董事長,讓陸建材不由得想起年輕時候的自己,也是這樣野心勃勃,毫無畏懼。她背後的那些小動作不可能完全瞞得過他,她如何踩着自己哥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他多少能猜到些。他不說破,隻在心裡歎息,如果這是個兒子就好了。
裁員這個任務不簡單,尤其是高層凍薪,沒有誰願意拿着百萬的年薪突然被凍住不發了。要既不得罪人,又把錢守住,這是陸令儀上位後第一個難題。他知道她不怕困難,但沒想到上來她就給自己挑了個最難的。如果能做到,說不定自己真的能放心把集團的未來交給她。
“我知道了,”他點頭微笑:“你盡管去做,爸爸支持你。”
蔺斯年給蕭硯修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家吃飯。
蕭硯修說機票訂在了星期四,星期五晚上才到,讓他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