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美國,蒙大拿州。
“……錢打到卡爾加裡銀行的賬戶,三百萬一分都不能少……不行,一個星期太急了,最少半個月,”男人挂了電話,把電話卡拆出來折碎,再掏出新的插進去,重新撥号:“就半個月,八千箱。準備好錢,我會把貨放在老地方。”
把第二張電話卡扔掉,他搓了搓手給自己點了根煙。
孤煙順着筆直如鉛線的公路向前,在視線盡頭,邊境線如同天鵝潔白彎曲的長頸。從地圖上看,落基山脈被截斷在冰川國家公園邊上,其實不然,國家公園隻是它拇指大小的一部分。粗糙的山脊像老農的背,翻過去是仿佛連憂戚的陽光都無法到達的世界另一邊,森林裡除了閃着冷光的松針尖和古怪的貓頭鷹,還盛産荒蕪、失意、空寂。
這裡離加拿大邊境隻有不到50公裡的路程。
蕭硯修抽完了煙,轉身回到廠房裡。刺鼻的酒精味伴随着轟隆的機械聲把困意徹底拍走了。有人在放搖滾樂,地上全是玻璃酒瓶,有的裝了一半,有的瓶口上還插着濾嘴。黃底紅字的标簽紙上印着俏皮的“高級威士忌”,一個穿皮褲的豐腴女郎充當了“Whisky”裡面的“i”字母。
“你,”蕭硯修指着一個紅頭發的裝酒工人:“給我嘗個味道。”
工人從自己的酒瓶裡倒出一瓶蓋,他嘗了,很不滿意:“親愛的,我要的是兌水的威士忌,不是真的威士忌。你這樣我得虧得内褲都不剩。加水!”工人将瓶子裡的酒又倒出來四分之一,用濾嘴換自來水進去。
用百分之七十五的低價蘇格蘭威士忌加上百分之二十五的水兌成一瓶假酒,再以高出原裝酒百分之五的價格賣出去,這個方法是一個加拿大走私販教蕭硯修的。一箱十五瓶酒他能賺到130美金,每天裝500箱,意味着接下來半個月他還會有一筆100萬美金的收入到賬。
這些兌了水的假威士忌就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蕭硯平拎着一捆空酒瓶走過來:“哥,今晚不能開工了,聽說最近警察查得緊。”
“不行,那邊隻給半個月的時間,就按這個速度,不一定能把最後的貨裝完。”蕭硯修一邊說一邊比了個手指頭:“還有八千箱,說好了的,不然那邊不付尾款。”蕭硯平也皺着眉:“那也要有命賺有命花的錢才行。”
“嗤,我還不知道你嗎?”蕭硯修搭着他的肩膀笑了,說:“想賺正經錢早他媽幹什麼去了,今天才知道怕警察。你放心,快到感恩節了,警察也要回家過節,沒那麼勤快辦大案。”
他拍了拍手,招呼所有工人繼續工作,晚上十點半準時收工。檢查好裝箱後,他坐在廠房角落裡的破沙發上玩手機,中午要了十二份特大披薩全部吃光了,隻剩下一點軟掉的薯條,番茄醬混着腥臭的機油味,他拿起來毫不介意地往嘴裡嚼。但這也不夠塞牙縫的,酒廠裡面不能抽煙,容易引起明火和爆炸,外頭又冷,工人們實在是嘴巴癢得受不了,就吃東西解饞,蕭硯修也跟着養成了這個習慣,三個月下來他快胖了二十磅。
到六點鐘的時候,連飲料都沒有了。他決定開車到最近的加油站買晚飯,順便補充點飲用水和零食。蕭硯平想喝蘑菇湯,他問了兩家快餐店都沒有。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開始下起小雪,九月末的天氣,這裡晚上的溫度已經達到零下。他又多開了半個小時找到一家有意大利餐館的旅遊酒店,終于買到了蘑菇湯,還多要了甜點和披薩當宵夜,這才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回去的公路積雪堵了,繞道多花了他二十分鐘。
實際到酒廠的時候已經将近八點。風雪裡有密密麻麻的紅燈閃爍,像無數雪怪的眼睛露出貪婪的目光。開近了他才看清楚那是警車,遠遠地從外面還能聽到酒廠機器在哒哒地響,有人慌張地大叫,有狗的聲音。兩名警察持槍守在在路障上,攔下他的車檢查。
“Stop,這裡正在執行公務,請繞道。”警察出示了證件。
蕭硯修做了個吞咽動作,看了看酒廠:“這是在幹什麼?有人殺人了嗎?”
警察說:“無可奉告。”
蕭硯修歪嘴一笑:“對不起警官,我迷路了,我想去一家叫三橡木的旅館,但是手機沒電了,沒有導航。您知道怎麼走嗎?”警察給他指了去市區的路,他把車倒回去。
他腦袋裡亂得要命,手心裡捏了汗。怎麼會有警察?從哪裡來的那麼多警察?他幹了快半年一直安安穩穩的,從來沒出過事。那些假酒肯定都被發現了,錢也沒有了,但是蕭硯平還在裡面,如果蕭硯平被抓了,他還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他不應該去找什麼蘑菇湯,應該早點回來,說不定還能把蕭硯平救出來。他不能讓蕭硯平被抓,蕭硯平還沒有畢業……
輪胎在積雪的柏油路上急刹,滋啦一聲又長又尖銳,像鋼針直接插進他快速跳動的心髒。他猛地把方向盤一打,車子掉頭又開回酒廠去,在路障邊穩穩停下來。他看到酒廠門打開,警察和警犬風暴似的湧出,蕭硯平走在最前面,兩隻手拷在身後,連羽絨服都沒來得及穿。那麼多警察,也許有五六十人,也許有上百人,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那麼多警察。
他怕得兩腿打哆嗦,打開車門舉高雙手從車上下來。風從領子和褲腿裡灌進來,凍得雙腿幾乎麻木。一張口,雪花糊了一嘴巴冰渣子。
他仍然竭盡所能地大喊:“我是這裡的負責人!我自首!”
蕭硯平看到他了,朝他跑過來:“哥!我在這裡!哥……”
警犬龇牙咧嘴地撲上來。蕭硯平慘叫一聲滾到地上,一隻腳被狗扯住了腳踝,那畜生的牙立刻把他的腳咬破了,他疼得紅了眼睛,一腳把警犬踢開,被警察強硬地拽了起來。
蕭硯修雙手舉得發酸,他跪下來,雙膝深深陷在雪地裡。有警察上來,他說:“不要抓他,和他沒有關系,我才是負責人,他是我弟弟,他隻是來看望我的,他還沒有畢業……”
警察問:“你們是兄弟關系?你叫什麼名字?”
蕭硯修牙齒打顫:“我……我叫蕭硯修,他是我親生弟弟,他是沃頓商學院的學生,我才是這裡的負責人……我有廠房租賃的合約,還有賬本,你們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說……”
蕭硯平瞠目結舌:“哥,我不是……”蕭硯修一個眼神示意他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