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銀色的手铐在迷蒙的風雪裡閃了閃,他甚至沒有來得及看清楚,手腕被牢牢地拷在身後。他的膝蓋已經凍僵了,那麼深的雪,他想,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落下病根。
警察把他拎起來,一口黑漆漆的槍管對着他的腦袋頂:“蕭先生,你被捕了。憲法要求我告知你以下權利: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說的一切都将可能被作為證據;你有權利委托律師,他可以陪伴你受詢問的全過程。如果你付不起律師費,在所有詢問之前将免費為你提供一名律師;如果你願意回答問題,你在任何時間都可以終止談話。”
他被送進警車前,和蕭硯平擦身而過。他用中文說:“阿平,帶着錢等我出來。”
……
“我因為制作與販賣假酒,被蒙大拿州法院判處兩年零一個月有期徒刑,即刻執行。蕭硯平按照我的說法,堅決咬定他隻是從學校來看望我,對酒廠所有的事情都不知情。我給他請了全蒙大拿州最好的律師,做無罪辯護,由于證據不足,他被當庭釋放。我是自首認罪,又是初犯,在入獄後表現非常好,所以提前一年獲釋。也就是一年零一個月之後,我從蒙大拿州監獄出獄了,那一年,我24歲。”蕭硯修說。
蔺斯年簡直不可置信!他睡了八年的伴侶,教養高貴的名校高材生、最年輕的科創上市公司掌舵人、成功的企業家,是個賣假酒的罪犯。
“為什麼賣酒?為了開公司?”蔺斯年問。
“我臨畢業的時候和蕭硯平做了一款電池,通用想用六萬美金的價格把産權買下來,但是我和阿平拒絕了。我們開始明白自己做的東西很賺錢,我想開公司,阿平也贊同,但是談了很多投資渠道都找不到錢。做電池的成本不低,開科技公司的成本更高。當時大學俱樂部的小酒館有個加拿大人,是個走私犯,他跟我說,往加拿大走私威士忌賺錢。于是他負責銷售,我負責出貨,我們一拍即合。”
“你賣了多久的時間?”
“半年不到。”
“賺了多少錢?”
“六百萬。本來應該是七百萬,最後那一百萬沒拿到手。”
“半年就能賺六百萬?”
“剛開始比較慢,調酒的比例研究了很久,後來熟悉了,貨源的渠道也打通了,錢來得很快。5個月的時間我賺了六百萬美金,其中百分之九十事先全部轉移到了加拿大的銀行。最後那一百萬沒有拿到,我入獄期間,蕭硯平把媽媽的房子賣了,成立了公司。等到我出獄的時候,公司已經開始接到訂單了。”
蔺斯年深吸一口氣,他一直以為蕭硯修畢業後在矽谷實習,有幸結識了天使投資人才創立公司。
現在想想這個故事破綻百出,他竟然毫無察覺。蕭硯修是移民單親家庭,母親早逝,兄弟倆拿全額獎學金上學。既沒有家族庇蔭,又沒有貴人援手,畢業不久就能創立公司,迅速成名上市,常人都會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倆開的可不是雜貨店、修車鋪,是一家高科技跨國公司,隻靠一塊電池樣品,融資是很難的。基金門檻高、風投是趨利避害的人精、天使投資人……哪裡來那麼多的天使投資人?又正好給蕭硯修碰到一個,砸巨資給他開公司?成功企業家的創業之路都是艱難的,舒爾茨賣過複印機、瑪莎?斯圖爾特考過證券經紀人資格證、保羅?高爾文在火車站賣爆米花、托馬斯?沃森40歲身為副總裁被公司開除,隻能帶着妻兒去紐約重頭開始……蕭氏兄弟能在短期内聚集大量資本,無疑是天大的幸運。
“因為我有犯罪記錄,在美國做生意不方便的,所以我打算回國。一來,國内市場很大,對跨國公司有政策優惠;二來,國内沒有人認識我,也查不到我在美國的背景,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蕭硯平也同意了。出獄3個月,我就帶着一部分團隊人員回國了。”
“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剛出獄不到一年?”
“幾個老同學聚會的時候我才知道學校有周年慶活動,遊輪晚宴的邀請也是同學幫忙拿的。我剛好急于拓展國内的人脈,就去了。老實說那時候我就是個賣電池的。”
這也是當年自我介紹的原話,蔺斯年記得。他見過無數開着小作坊在外頭高談闊論、洋洋灑灑的纨绔,号稱市值多少億、拿了好幾輪融資,開口就頂個巨大的帽子,明明隻是個上門修手機的,和人家說他做移動科技孵化器,東拉西扯說些新鮮詞彙,其實肚子裡沒有多少貨。蕭硯修和這些人不一樣,他這股新鮮的、從北美大陸吹來的風,讓蔺斯年放下了戒心。
“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蕭硯修苦笑:“我們談戀愛、結婚。你們家是三代政要,名副其實的世家大戶,如果我是個有犯罪記錄的騙子,你爸絕對不會同意我們的婚事。所以我至始至終沒敢說出來。我就是個國内三線城市出身,和媽媽移民美國北部貧困小鎮、靠賣假酒賺了人生第一桶金的混混。斯年,現在你都知道。你想要知道其實來問我就可以,不用偷聽。”
一個有犯罪記錄的混混,一個有私生活污點的檢察官,兩個人互相欺騙、互相算計維持着這個看起來幸福的婚姻。恰如當年蕭硯平的預言,世家婚姻從來沒有真誠。
蕭硯修以前覺得蕭硯平太清高,就因為蔺斯年是個當官的就不能接受他們的婚姻。但是蕭硯平再清高,總比僞善好,他喜歡就喜歡,讨厭就讨厭,不會假裝喜歡。二十幾歲的蕭硯修也曾經想捍衛自己的信仰,但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和所謂的名門世家并沒有什麼區别。
蔺斯年僵硬地把嘴唇抿成一條線,仿佛還沒有完全消化這個震驚的事實。三年的婚姻、八年的感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伴侶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隻覺得恐怖。
試問任何一個正常人知道自己結婚多年的丈夫曾經有過犯罪記錄,誰不會心驚膽寒?
蕭硯修低聲說:“對不起,我不應該婚前隐瞞犯罪記錄。你說的對,我不是什麼清白人物,這個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是我讓你承擔了不必要的風險。阿平的事我不會報警,家裡不可以再多一個人去警局了。至于……這張郵件我就當作沒看見。”
蔺斯年說不出一句話。
蕭硯修看着他:“如果你想和我離婚,我同意。”
蔺斯年再也受不了,他渾身發抖地站起來,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