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個小時前。
“你今天有點不一樣,”裴映真說:“蕭硯修回來了?”
蔺斯年收回沉靜的目光。女人的直覺真是可怕。
裴映真盯着他笑:“你的心裡還是有他的。錄音洩露了,你其實很着急吧?但是蕭硯修讓你不要管?也對,那份錄音裡不止有他的發家史,陷害小叔、夫妻離心、核心項目虧損……要是都放出去了,你、蕭硯平、公司都得完蛋。他當然不希望你們摻和。”
蔺斯年怎麼也沒有想到,蕭氏落了這麼大一個把柄在對手上。那份錄音牽涉的不隻是蕭硯修的名譽,蕭家成員們如何相互構陷傷害、夫妻之間如何猜疑算計、模拟器項目的核心信息……随便截另一段放出去,都比賣假酒更勁爆。畢竟哪個大企業家沒有點見不得人的創業經曆?比起豪門内鬥的密聞,蕭硯修這段曆史就和他賣的威士忌一樣寡淡無味。
陸令儀是被逼急了,隻能出此下策。兩方如果要談條件,對她來說最好是彼此各退一步,蕭家拿回錄音、不再追究陷害蔺斯年的事,裴映真則再也無法開口(至于是陸家處理她還是别人處理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須死)。但是對蔺斯年來說,理想的結果是既能拿回錄音,又把陸家拖下水。他不惜動用私刑逼供,就是為了讓裴映真把陸令儀吐出來,如果裴映真堅持不開口,他恐怕會換個方式來挖掘兩個女人之間的聯系。
留給裴映真的時間不多了。她有兩個選擇,一是閉嘴不說話,蔺斯年把她交還給陸令儀,她進了蔺斯年的屋子,又被拘留這麼久,陸令儀必然不會再相信她。出去了就是死路一條;如果她選擇開口說話,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裡去。蔺斯年還是會把她交出去,既能換回錄音,也滿足了警察局的利益。她是幹涉司法公正,如果獲罪,警局今年的業績就玩完了,蔺斯年口裡“上上下下的領導”巴不得她死在外面,最好是“殉職”,大家都風光。
一言以蔽之,她隻有死,沒有别的結局。
“到這一步了,你不會還想說,你能保住我吧?”裴映真笑了笑。
蔺斯年也笑:“為什麼不能?我找個跟你長得像一點的送過去,拍兩張陸令儀來接人的照片,不是也能證明你們倆有瓜葛嗎?但是,到時候你再開口,就不算立功了。”
裴映真低聲說:“警局是不會讓我獲罪的,但是你們總要處理我。我猜,你可以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就像石梅那孩子一樣?是不是還可以說我長期卧底導緻精神抑郁?”
蔺斯年不置可否:“小梅現在也挺好的。”
“是嘛。”
“醫生說她病情穩定了,我打算給她重新辦入學,把大學上完考司法考試。”
裴映真很驚訝。她以為按照石梅的套路,就算不被蔺斯年整死,至少也得在精神病醫院關一輩子。竟然還能讓他親自出馬輔導司法考試,不是這個姑娘真有兩把刷子,就是蔺斯年有問題。她已經發現,外頭傳的蔺先生和實際的蔺斯年其實有很大差距,比如他對蕭硯修的感情比外人想象中深切,他對對手也不是冷酷到底,孟憲偉這樣害他,他隻是依法辦事,沒有殃及無辜。
有時候,裴映真會有一種錯覺,蔺斯年其實是個很心軟的人。他隻是活在外人的眼睛裡活得太久了,慢慢地就真的變成了别人眼裡的那個蔺斯年。
“你别驚訝,”蔺斯年知道她在想什麼:“誰都有不懂事犯錯誤的時候,她年紀小還有重來的機會,我是樂見其成的。你也還很年輕,為什麼不可以重新再來呢?”
裴映真皺眉,沒有馬上接他的話。
“其實我幫她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蔺斯年揣着手走到她身邊。
裴映真的臉色發青,額角微微出汗,做了個後退的動作。
蔺斯年撫摸着她的肩膀:“當然,她很可愛也很惹人疼是真的。但是人家會覺得,如果沒有我就沒有她,她既然不知感恩不懂回報,理應在精神病呆一輩子。其實不是,沒有她也沒有我,我手上握着莫大的權力,也是她給我的。你能明白嗎?”
權力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沒有石梅這個貧困學生,沒有千千萬萬的小人物,他蔺斯年手裡不會有權力。這不是空話,這是現實的社會秩序結構。金字塔也好,埃菲爾鐵塔也好,尖尖角也是由下往上搭起來的。同樣,陸令儀的王座下面墊了多少骨血,她自己明白。
“小梅給了我權力,我幫她上去,這就是天經地義。”蔺斯年反問:“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給了陸令儀權力,最後要成就一個什麼結果?”
裴映真艱難地吞咽:“她是靠自己爬上去的。”
蔺斯年把她衣領上的一撮線頭拿掉,扶了扶後領的灰塵。這個動作太溫柔了。
“你把自己擺在了很低的位置,太小看自己,我不明白為什麼。是你天生對權力太過崇拜害怕?還是你本來就自卑?這樣不對。你看,小梅利用了我,但她從不後悔,因為她知道她也有付出。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生來就要做陸令儀的墊腳石,隻要她能成功,你犧牲也無所謂?”
不知道是那句話觸動了裴映真的心髒,她的瞳孔猛地縮緊。
“你甚至覺得,你犧牲了,她還會很感動是不是?”蔺斯年步步逼近:“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她不會。當然,她知道你付出了很多,但是再多對她來說都是可以量化的:給你家人一大筆錢、安置你父母養老、為你兄弟姐妹交學費……這件事就翻過去了。”
裴映真用雙手環抱自己的身體,咬牙道:“說了這麼多,你還是想讓我供出她來。”
蔺斯年委婉地說:“我隻是想告訴你,你有能力幫她上去,也有能力拉她下來。她的權力是你給的,所以你應該自信一點。”
“領教了。”裴映真轉身背對他。她下意識想避開蔺斯年,這樣的蔺斯年恢複了檢察官的模樣,冷靜、陰險、虛僞,說出來的話仿佛真的是關心她、為了她好,她差點被他繞進去!
她開始明白,為什麼石梅能對這樣的男人如此着迷。誰會不喜歡呢?一個聲名顯赫的男人,用柔情似水的語調告訴你,你對他如此重要,沒有你就沒有他,你們是一樣的,他的一切是因為你的奉獻。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抵抗得了男人這樣說。
她努力地挺直背脊,渾身都在發抖:“您的探視時間是不是有點太長了?請回吧。”也許是因為怯意,她的嘴唇蒼白、胸口起伏急促。
蔺斯年看了看她,開門離開,沒有聽到裡頭有人倒下。
從警局出來,司機問他去哪裡,他愣了愣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蕭家現在回不去,已經被媒體圍了個水洩不通,這時候他最好不要露面。蔺家他也不好回去,他本來就沒有告訴父母離婚的事情,現在外頭甚嚣塵上,回去了肯定要被纏着問,他也沒有心思再和父母解釋。
他自嘲地想,到了今天,他變成一個有家不能回的人,何苦來哉?
就這麼晃神的片刻,蕭硯修的電話打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