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拿到了。我答應她兩個小時後把裴映真帶到沿江風光帶。為保萬一,她就是不親自去接,肯定也是身邊的大秘去。你聽我說,你随便找個體型身高像一點的帶去,後面跟着人拍照,隻要能抓到陸家來接人的證據,就證明她們有聯系,再加上金錢交易記錄,陸家這次翻不了身。”他們竟然想到了一處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
蔺斯年挂了電話就聯系警局。警局的人很慌:“蔺先生,裴映真中毒了。”
車子剛開出去兩分鐘,連第一個紅燈都還沒過,掉頭又回到警察局。
拘留所的警醫正在做急救。裴映真躺在地上,渾身痙攣哆嗦,目光失神,她張大着嘴巴像脫水的魚徒勞地喘氣,但如論怎麼用力呼吸,空氣都沒辦法進入她的身體似的,嘴角滿是口水也來不及吞咽。蔺斯年扶了一把門框,努力讓自己站穩了,詢問醫生情況。
“目前主要的症狀是呼吸困難、心率減速、流口水,還伴随着比較劇烈的痙攣和腹痛,可以肯定是中毒反應,而且情況比較嚴重,但還不确定她是什麼中毒,有可能是吞食了不該吃的東西,我們正在催吐,希望她能吐出來。”醫生說。
蔺斯年皺眉:“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五分鐘前我見到她還好好的。”醫生把聲音壓得很低:“您前腳剛走,後腳她就倒下了。拘留所裡給犯人的東西都是嚴格經過審核的,她在倒下之前又隻和您見過面。蔺先生,如果問起來您恐怕要想想怎麼解釋。”
蔺斯年臉色瞬變,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拳。
裴映真生不如死。劇烈的腹痛和窒息感像粗大的蟒蛇死死勒緊着她,她覺得很害怕,任何稍微大一點的聲響都能讓她無比恐懼,到後來甚至出現幻覺。有熟悉的聲音越來越靠近,她費力地擡了擡眼,赤瞳青鱗的怪物吐出血淋淋的長舌,發出饑餓的吼聲往她身上撲。她吓得尖叫,拼了命要逃,有人把她按住讓她不能動彈。怪物的臉靠近了,她一眨眼,是蔺斯年。
喉嚨湧上幹嘔的欲望,她彎腰嘩啦啦吐了一大口出來。
“吐出來了!吐出來了!”醫生欣喜地說:“擔架,快點!送醫院洗胃!”
四、五個民警七手八腳把人擡上擔架,救護車已經等在門口了。蔺斯年堅持要跟着去醫院,警察不敢在他面前說不,讓他上了救護車。
蔺斯年也是第一次坐救護車。裡面極冷、極亮,涼風飕飕的,燈光把車廂照得晃眼,亮到了極緻,所有的顔色都褪去了,隻剩下白色。醫護人員坐一排,警察和他坐一排,兩排人低頭看着躺在中間的裴映真。他想,如果人死了,是不是也要像這樣接受兩排審視的目光?
沒有人說話。他握着女人冰冷的手:“阿真,你感覺怎麼樣?”
她嘴唇都發黑了:“……我……我這樣子……你心裡很快活吧?”
蔺斯年怒斥:“開什麼玩笑,這是你自己的命!”
“反正不死你也要送我去精神病院,對吧?”她虛弱地說:“到了那裡,我還能像石梅一樣出來嗎?那和死了有什麼區别?”
他想擦掉她眼角的濕意,被她毫不留情地打開了。她噙着淚的目光仍然兇惡:“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蔺斯年,我可以為了她犧牲,你呢?臨到關頭……蕭硯修隻會抛棄你。你還不如她!是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以為所有人都貪生怕死,都隻會在心裡算計值得還是不值得……你……你根本不明白,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
她用盡了力氣,奄奄一息地歪着腦袋,瞳孔裡的神已經散開了。
蔺斯年是明白的。他和蕭硯修壞就壞在隻會算計,不會犧牲。就算他再愛蕭硯修,放棄仕途,還是有一個值不值得的問題。什麼東西值得,什麼東西不值得,一個投資回報率算來算去算不清楚。
但犧牲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犧牲是不後悔,是死也瞑目。裴映真什麼也沒有,錢财、家人、朋友,她一無所有,所以她願意犧牲,她要的不過是争一口氣,争個不後悔。
他握着裴映真的手顫抖:“你就沒有想過,你死了,她會多麼難過?這也不值得嗎?”
裴映真雙目瞠大,淚流不止,恍惚中她笑了笑,仿佛他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醫生推着她進急救室了,她需要做檢查,搞清楚到底是中了什麼毒,還要洗胃。
蔺斯年坐在急救室外面,神情有點恍惚。他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是說不上來。他沒有給裴映真服毒,所以裴映真是自殺的,她說她是為了陸令儀犧牲,但是現在來表這個忠心是不是有點太遲了?早在進了蔺斯年的屋子那一刻她就可以自殺,在拘留所那麼多天她也可以自殺。
不對,她本來就知道自己結局慘烈,不是死也是進精神病院。如果換了蔺斯年是裴映真,現在他不會想要不要表忠心,最重要的應該是怎麼讓自己活下去!
這不是犧牲,恰恰相反,她想活着。她“失蹤”了這麼久,再出現就是中毒病危,如果經過急救活下來,短時間内必然不敢有人再動她。如果她死在了醫院,誰沾上了才真的是倒黴。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隻要這一趟鬼門關她能闖過,她就不必再死了。
如果這個“自殺”還能連累蔺斯年,那就是意外收獲。因為警方對外宣稱,她是“失蹤”了,不是在拘留所。而且警方絕不可能承認拘留所裡有人中毒,那是重大失職,是要受處分的。而她“失蹤”前和中毒前見過的人有且隻有蔺斯年,蔺斯年和這件事恐怕很難擺脫關系。
有人匆忙地叫喊:“斯年!”
蕭硯修到了。蔺斯年一擡頭,與丈夫的視線撞在一起。蕭硯修其實剛下飛機沒有多久,長途飛行加上和陸令儀的談判,他已經體力不支,剛才是踩足了油門飙車過來的,罰單肯定是免不了了,能安全到達已經是萬幸。
他看起來臉色極其差,甚至比蔺斯年還不如,平地裡他還絆了一下,身體往前栽,蔺斯年扶了他一把。
兩個疲倦的成年人相互對視,百感交集。
“是我大意了,”蔺斯年揉着眉心說:“有可能是我見她之前她就已經服毒,隻是發作時間長,所以沒有看出來。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自殺不僅能換來一線生機,還能把我拖下水。”
蕭硯修把他緊緊摟在懷裡,像在念咒:“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
手術室門口的紅燈有節奏地閃爍。
如同震蕩的警鐘,響徹在兩個人命運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