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陸令儀來說,人生好像特别簡單,又好像特别艱難。
裴映真中毒的消息傳來,她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下裴映真能活了。蔺斯年的電話更落實她的猜想,這管牙膏吃得值得。
但接下來是陸令儀做決策的時候。僅靠裴映真的一面之詞要把蔺斯年拉下水是很冒險的,錄音又被蕭硯修拿走,誰知道蔺斯年手上還有沒有陸家其他的證據和把柄?最穩妥的做法是讓裴映真說真話,給台階讓蔺斯年下來,換陸家和衆聯集團脫身。至于裴映真,就留給警察局去處理,是低調革職也好,還是把她送進監獄,都不是陸令儀應該考慮的了。
萬一警察真的查到陸家,她就咬死是裴映真強行勒索。蔺斯年也要考慮考慮是不是值得再和陸家耗下去,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她已經讓了一步,蔺斯年不至于把她逼死。用一個裴映真,換姓蔺的、姓蕭的、姓陸的三家安甯日子,再沒有性價比更高的事情了。
舍一個裴映真很容易,做這個簡單的決定卻無比艱難。陸令儀像一個被繩子勒住脖子的人,越是本能地抓緊,越窒息,隻要她松手,繩套就會解開。她在看着自己兩眼慢慢黑下去。
早上開了一上午的會,中午陸令儀接到張友橋的電話,“我媽腹膜炎,要住院一個星期。醫生說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就想吃你上次給她帶的那個燕窩。想問你那兒還有沒有,就當跟你買的,方便的話我下午去你那裡取。”
他和陸令儀是同輩,看在張太太的份上陸令儀對他還是很客氣的。
她還不知道張太太得了腹膜炎:“你這是看不起我,幾盒燕窩還要你的錢,傳出去我陸令儀成什麼了?”她甜笑道:“太太住哪個院哪間病房?下午我送過去,順便看看她。”
張友橋說:“又要麻煩你,多不好意思。”
“應該的,生病了沒去看望我才不好意思呢。”
“三院住院部頂樓1205。”
她買了花和果籃,帶着燕窩到醫院。住院部頂樓都是單間,陸令儀挺驚訝,現在公立醫院病床這麼緊俏,張家竟然還能挪出個單間來。她以為張太太會到私立醫院去,環境好、服務好,就是貴一些,張家又不缺錢,跑到公立醫院來受這個罪是做什麼?
推開門,裴映真的臉正撞進她的視線裡。她一個激靈,糟了,跳進人家挖的坑了!
背後有輕微的腳步聲,她一回頭,走廊對面一個蒙着口罩、護工打扮的人一邊把手機往口袋裡收一邊迅速閃進了樓梯間。陸令儀抛下東西追到門口去,已經不見人影。
她苦笑。這是早就設好的陷阱,讓張友橋給她打電話,騙她來醫院,然後守在門口隻等她來拍照。這麼大的醫院各個護工都是蔺口罩穿白衣服,她去哪裡抓人?還不一定就是護工,找個流氓混混搞一套衣服穿也可以。到時候醫院還要怪她找麻煩。
但是,張友橋為什麼也跟着淌渾水?
陸令儀想起來,張家好像要和程思域聯姻了。張友橋上個星期向程家下了訂禮,連訂婚的日子都算好了。這門婚事在陸令儀看來是極其荒謬的,沒想到張家竟然也同意了,海歸鋼琴家娶一個二婚的,簡直是笑話!也難怪,小兩口正是油裡調蜜的時候,為了讨未婚夫一個歡心,别說是給她打個電話這麼簡單的事情,就是直接把她賣給警察又有什麼關系呢?
這個主意必然不是程思域出的,說來說去,下九流的手段也就是蕭硯修最精通。他的報複心在上一次白石基金撤資的時候已經昭然若揭,為了蔺斯年吃虧,他不可能放過陸家。
陸令儀站在病房門口心情十分忐忑。照片也拍了,她和裴映真脫不了關系了。現在怎麼辦呢?向陸建材求救?為了她沒舍裴映真,陸建材已經很生氣了。被拍照的事情再讓他知道,且不說會怎麼處理她,他的身體能不能受得了還是個問題。但如果警察找上門,她該怎麼應對?
陸令儀看着腳下的花束和禮品,隻想把東西一咕噜腦全扔了。
這時,隻聽病房裡頭有人說:“誰?”
聲音很虛弱,帶着點冷淡而又漫不經心的意味,仿佛是國家總理也和她沒關系。
陸令儀知道她醒了,猶豫地從陰影中走出來:“阿真,是我。”
裴映真剛清醒。她有點驚訝,陸令儀這時候不應該來看她,太危險了,是出了什麼事嗎?
病房裡的溫度很低,她上半身的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滑了下去,冷得牙齒發抖。她知道自己臉色不好,原本她也不在意自己的樣子,但這時候突然見到陸令儀,她又在意了。回想起來,她似乎從來沒有在陸令儀面前正經打扮過,不是穿警服,就是随便套個T恤牛仔褲。如果以後陸令儀記起她來,也沒有個美好的形象能回憶。
說到底,哪有女孩子真的不在意打扮的呢?隻是沒有那個在意的人罷了。
這時候她不願意見到陸令儀,表情就更加疏離。陸令儀以為她是在責怪自己,心情也不好。
既然都來了,照片也拍了,再見一見又怎麼樣呢?
就當最後一面,也算緣分一場。
“感覺怎麼樣?醫生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還要做檢查,胃和食道恢複了就能好。”
“那就好。”
對話難以進行下去,不是因為兩個人不善言辭,而是各自懷着心思難以窺測。在這樣冷酷而安靜的空氣裡,有一瞬間,裴映真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她輕輕地歎氣:“你說吧。要我怎麼做?”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說: “對不起。”
裴映真很累,盡管如此她彎了彎嘴唇。
她翻了個身背對陸令儀:“别來了,我挺好的。祝你蒸蒸日上,前程錦繡。”
身後的人似乎又站了一會兒,腳步聲才慢慢地遠了。她想,也好,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給過她承諾,說她不會放棄她。即使最後沒有實現,但是她說了對不起。她就願意原諒她了。她也沒有什麼能給的,隻有倉促簡薄的祝福,還請不要嫌棄就好。
陸令儀順着牆面滑落,跌坐在病房外。嘴裡拼命咬着手背,所以沒有人會聽到她的痛哭。年利潤近700百個億的大型能源上市集團首席财務官,哭得像失戀分手的小女孩。
這一次,她就算哭到昏厥,那個曾經為她飙車、闖紅燈、送急救的人也不在了。
裴映真讓醫務人員把警察叫來,她現在可以開口說話了。
進來的是刑偵隊隊長,老戰友老領導,她一愣,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