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修還想說什麼,陸令儀的手機響動,她說了聲抱歉,退兩步把電話接起來。蔺斯年見她臉色極差,也知道電話裡的消息不好,在場四個人都不說話,隻聽她低沉地應答:“什麼時候的事情?……憑什麼随便抓人……”她用力過度地握着杯子,高跟鞋一崴往旁邊跌。
蕭硯修扶了她一把,她挂了電話,胸口仍然劇烈地起伏,手指在發抖:“家父出了點事。蕭先生,借一步說話吧。”
程思域和張友橋離開,蔺斯年卻堅持留下。
“警察到家裡來,爸爸當場認罪,被帶走了。”陸令儀眼眶微紅。
蕭硯修和蔺斯年對視,明白了。陸家賄賂警察的事情恐怕逃不掉,為了保住陸令儀,陸建材隻能認罪。這個家還要有人支撐,公司還要有人繼承,陸建材老了,他也沒有幾年,賠進去就賠進去了,但是陸令儀如果折了,陸建材一輩子的心血就會全部毀掉,他不會這麼做。
“舉報材料是你遞的吧?”陸令儀看着蕭硯修:“蕭硯修,我對不住你,對不住蔺先生,但是我父親和這些事沒關系。你放過他,我去警察局自首。”那是她親生父親,她不能讓他去坐牢。
蕭硯修搖頭:“你也聽到了,是他自己認罪,不是我不放過他。”
陸令儀退後兩步,猛地跪下來。
“蕭硯修,他是我爸爸,我不能沒有他……他是我爸爸……”
她還沒有做好準備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蕭硯修厲聲說:“你有家人,我也有家人!你利用斯年的時候,怎麼沒有想想你爸?”
陸令儀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隻覺得頭重腳輕,一下癱坐在地上。
“陸令儀,”蔺斯年把她拉起來:“起來。陸建材為什麼留你,你不明白嗎?”
“那是他的公司,不是我的……”
“現在是你的了。”蔺斯年淡淡地說:“就差最後一步,就到頂了。這條路走到現在,你隻有上去,沒有退回來的餘地。”
陸建材也不會給她退回來的機會,他已經犧牲自己,陸令儀如果放棄,他們就是全軍覆沒。隻是陸令儀沒有想到,她失了一個裴映真,最後還要把自己父親也搭進去。
她終于實現了自己的理想,那頂她心儀已久的王冠,終于可以蔺上了。
至于究竟是王冠還是緊箍咒,已經沒有區分的意義。
陸令儀露出一個失魂落魄表情,苦笑:“是啊,早就沒有回去的機會了。”
她以為至少還有幾年才會迎接這天到來,她天真地覺得這個接棒的過程會很平和。雖然她和陸建材并不親密,他一直都更喜歡陸競堯,很多年裡他都沒有真正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她是有怨氣的,但她并非完全沒有感情,那是親生父親,她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
她甚至記得進公司的第一天,她忐忑不安地在房間裡換了很久衣服找一套合适的職業裝,他在早餐桌上贊揚她漂亮,對她說,公司不比在家裡,不要任性耍小姐脾氣,多學本事,要不然人家也不會認可你。
即使他一開始看重的不是她,對她有不公平的地方,他也承擔了父親的責任,也一直擋在她身前替她戰鬥。她就以為父輩永遠不會有倒下的一天。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高大穩健的身體已經不在,隻剩她暴露在戰場的硝煙烽火中,錯愕地面對這個可怕的、令人膽寒的世界。
蔺斯年不同情她,也很難産生幸災樂禍的心情。
“走到這一步不容易。陸建材該慶幸是你不是陸競堯,要不然他這個牢坐得不值得。”他說。
陸令儀自嘲:“值得?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就值得嗎?”
蔺斯年歎氣。不值得她就不會選擇往上爬,她隻是不願意接受,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她要的又是萬人之上的權力,哪有不付出代價的呢?如果坐上董事長的位置,就是給她一張答題紙,直接告訴她你把兄長、知己、父親全部剔除,位置就是你的,那人人不都能坐這個位置嗎?哪有這麼好的事?
從她把陸競堯踢出局的時候,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你算幸運的。多少人付出了代價最後仍然落魄凄涼,你至少走到了這裡,得到了你想要的。”蕭硯修說。他見過無數創業失敗的人,見過無數為了爬上去不擇手段的人,傾家蕩産、敲髓灑膏地付出,他們沒有盡力嗎?也盡力了,甚至昧着良心、踩着親友爬上去,最後跌得慘痛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也不在少數。
能夠成功的永遠隻有鳳毛麟角,誰也說不好到底為什麼是她成功而不是别人,這裡頭有沒有命數,連蕭硯修也不确定。
陸令儀顯得很空茫。她努力站直了身體,強壓下發抖的欲望,但她自己能聽到牙齒打戰的聲音。蔺斯年把紙巾遞上去,她擦了擦眼角,到底沒有讓眼淚流下來。手機還在不斷響動,應該是陸建材被捕的消息開始外傳了,但她置若罔聞,仿佛手裡根本沒有拿着個東西。
蔺斯年伸手過去,陸令儀低着頭似乎有點猶豫,過了一會兒,她伸手和他握住。
“阿修失了名聲,差點失去婚姻,你也失了朋友和父親。我們誰也沒赢。”蔺斯年對這個競争對手還是有尊敬之心的:“還是恭喜你,夙願得償。往後肯定還會有來往的機會,希望是和氣局面吧。”能以這種方式認識這個姑娘,也算是人生的經曆。
陸令儀勉強點點頭。
程思域請人把她送到飯店樓下,她猶豫了片刻,又轉過身來:“蔺先生。”
蔺斯年站在她身後:“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