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你是不是也害怕會有這一天,所以選擇了辭職?”
蔺斯年愣了愣,最後他搖頭:“不是。”幸好宴會廳足夠大,到後半場敬酒的已經鬧起來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角落發生了什麼。但是在自己的好日子裡搞出哭哭啼啼的事情,程思域的心情也不好。他兩次幫着蕭硯修打擊陸家,本來是看着蔺斯年的面子,不是想讓人來破壞喜宴的氣氛。他撅着個嘴坐在位置上,懶洋洋地玩弄手裡的白酒杯子,讓張友橋去給他拿醒酒藥。
“你們倆欠我一次,這個賬我記着了。”程思域指着蕭氏夫妻。
蕭硯修賠笑:“怪我,還連累友橋欠一屁股人情債。我再罰三杯吧。”
他真的要喝,蔺斯年也不攔着,第三杯剛倒滿,趕上張友橋拿着醒酒藥回來。這位鋼琴演奏家也沒搞清楚狀況就要攔。程思域指着他的鼻子就罵:“讓他喝!我就高興看他喝,姓張的你敢攔着,今天晚上别進門!”
張友橋摸摸鼻子,立刻縮了回去,伺候這祖宗吃藥。祖宗還要罵:“你有沒有點出息?我這是給你長臉!人家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說是為我好你也稀裡糊塗就信?改明兒人家讓你坑我你分得清楚嗎?以後,凡事姓蕭的讓你幫忙的,都來事先報備我,聽到沒有!”
張友橋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還沒正式結婚呢,就已經開始立家規了。
程思域不相信蕭硯修也是對的,他的腦瓜子都轉不過蕭硯修這個流氓混混,别說張友橋這個彈鋼琴的。這次是連累張家得罪了姓陸的,直接把陸建材送進了監獄,現在陸令儀是傷心,萬一以後她真是站起來了,要和張家算這筆帳,别說蕭硯修喝三杯,就是把整瓶喝下去都不夠的。程思域是怕了,他已經沒了一回老公,好不容易找了個稱心的,不能再給丢了。
他越想越心酸,鼻子也紅,眼睛也紅,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張友橋連忙把他抱住。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吐一下?我陪你去休息室好不好?”
程思域抽抽搭搭地鑽進他懷裡:“你抱我去,我走不動。”
這對活寶終于走了。蔺斯年看着空下的酒杯,拿起來也喝了一杯。
宴會廳寥落,賓客陸陸續續開始離場,隻剩下幾個醉酒愛起哄的在角落裡高聲談笑。台子上扯落的紅紗帳幔和一叢一叢玫瑰花顯得有點多餘,這樣大喜的場合,紅紅火火是好看,看多了也就膩了,再漂亮也翻不出什麼新花樣來,總是舊的景、新的人,一輪一輪永不停歇。
蕭硯修拉過蔺斯年的手,他們坐在杯盤狼藉的喜宴廳裡。
“在想什麼?”他問。
蔺斯年笑了笑:“在想,如果我當初沒有辭職,會是什麼樣子?”
蕭硯修的心裡也有陸令儀的疑問:“你心裡,還是怕的,是不是?”
蔺斯年點頭:“怕。怎麼會不怕?升副檢察長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怕了。”
蕭硯修很驚訝。
他望着蕭硯修微笑:“以前隻是負責公訴,職場上面的應酬雖然也很多,終究還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突然要面對那麼大的權力,所有人都看着你,大部分巴不得你跌下來,也許有小部分、一兩個是真心為你高興的。隻要想到這個,就覺得怕,就想,憑什麼是我呢?佼佼者衆,哪裡輪的上我呢?”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陸令儀現在的心情,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陸令儀走的路。因為他就是這麼走過來的。
“有段時間我挺傲氣的,什麼都不怕。有一件事,也不大,但現在想起來我也挺龌龊的。剛升到公訴廳負責人,新官上任肯定是要帶自己的人上去。我為了給趙曉彤騰位置,把原來辦公室主任踢了下去。她和丈夫鬧離婚,老公打她爸爸。家裡還有個剛上幼兒園的小孩,烏煙瘴氣,沒有心思在工作上。交代的工作拖很久,寫材料也不用心。我就和上面說,她工作态度不好,能力不行。她一邊打離婚官司,一邊還要給我寫年終總結報告。寫完了,我給趙曉彤讓她改一改交上去,就說是趙曉彤寫的。領導看趙曉彤筆杆子還不錯,對她就有了好印象。”
趙曉彤後來成功上位,說白了就是乘人之危。
蔺斯年有點醉了:“你别以為機關裡都是吃白飯的。我在檢察院見過無數精英,尤其是公訴廳,随便挑出來一個絕不會比任何金牌律師要差。這麼多人才,憑什麼是我上去?憑什麼我做副檢察長?因為我姓蔺?
我姓蔺,我爸姓蔺,我爺爺姓蔺;因為我爺爺這麼教我爸爬上去,我爸這麼教我爬上去。政治世家怎麼沒有好處?這些事情對我來說就是吃飯喝水一樣正常。”
他其實沒有資格說陸令儀。今天他是受害者,昨天他也不顧一切地往上爬,都是鬥争罷了。
“我看着陸令儀,就像看着昨天的自己。”蔺斯年低頭:“我還不敢承認,就是因為害怕,我怕會有她這一天,身邊一個人都不剩了,家人、朋友、愛人、知己、同事……最後,我就獨自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像她,連個慶賀的人都沒有。那時候,我連是哭還是笑都不知道。”
蕭硯修握着他蔺着戒指的手:“我還在。”
蔺斯年反握他,與他十指交纏:“其實我不是一定要辭職,我也可以退下來,不往上,隻做個檢察官就好。但那樣,我爸會沒面子。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人家最多說我這個人不上進。”
蕭硯修能理解:“你看,現在不是也挺好的。”
“謝謝你,阿修。”蔺斯年把頭搭在他肩膀上:“我總算沒有失去你。”
辭職就是害怕失去,但是真的辭了,他又險些失去最愛的人。還好沒有走到最後一步,還好他們之間沒有失去過對彼此的愛,即使有懷疑、有算計,都可以改變,都可以彌補。
漫漫歲月,權力隻是永世長存的天空。
而活着的人,活着的、他愛的人,才是照耀他生命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