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春宴雖名為宴席,可這麼多年過去,吃食早便不是一等要事了。按曆代流傳下來的規矩,各派弟子為自家整個臉面才是真。
黑色鬥笠上的紗垂下,近乎墜地,可卻也絲毫影響不到他,他隻是默默出劍,将對手一個接一個斬落。
宴席不過開場半個時辰,眼看着便隻剩下黎家和天外山未曾有人參戰。
半路殺出個帝家來是衆人未曾預料的,本想争一争頭彩的各派弟子在黎蕭獨的劍下走過一遭後,也都啞了火。
黎将明緩緩走上演武台,緊盯住對面的黑衣人。
兩人互相抱拳示意,随即出劍。
甫一交手,兩人皆盡了全力,招式如洪水般席卷,倒也決不出個勝負。不過時間一長,破綻漸多,便有了高下之分。
對面的劍招有些熟悉,可他根本來不及細想,又是一個殺招攻至,黎将明隻好擡劍去擋。
他将時機牢牢抓住,黎将明被逼退下去,判負。
黎危素站在人群中,目光緊緊追随着那黑衣人,一個莫名的猜測在心底出現。
風定雲眉頭緊鎖着看完這一場比試,黎将明上場前,或許還在糾結他與尚凝誰來出戰,但此時他心中已有了計較。
他要和這黎蕭獨比一比的。許是少年的求勝心作祟,又或許是别的什麼原因,他想将黎蕭獨擊敗。
尚凝正好側目瞧過來,風定雲對她點了點頭,自己則起身上場。
“家主是否也該告知我等,黎家拿出的頭彩是什麼?”對面穩坐的葉止水同時開口,聽到熟悉的聲音,風定雲一愣,擡眼望過去。
她仍舊戴着鬥笠,可風定雲記得她的樣子,能想到她如今的表情。
“是啊,黎家主。莫要再吊人胃口了。”人群中有人跟着附和。
黎沉峰臉上帶着淡笑,頗有一家之主的風範,“好戲不怕晚,自然該等到最後再揭曉。二位請吧。”
身随意動,風定雲不敢怠慢,屏氣凝神準備與他一較高下。
若要尚凝來評判今日他的表現,定要說他使出了平日裡十二分的實力。可仍舊無法擊退黎蕭獨。
他每一招都恰到好處地快了風定雲一瞬。他是黎家新一代的翹楚,未來的掌門,要站在葉止水身邊之人。
不知如此僵持了多久,風定雲忽地洩了氣,劍刃也有些偏差,他心頭一緊,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隻聽得近處一陣碎裂聲,接着他便被被一陣劍氣推遠。
黎蕭獨戴着的鬥笠裂開,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兩人頗為默契地收了劍,站在演武場的兩端。幾息後,風定雲終是不支,以劍拄地才勉強站立。
并非受傷,而是體力實在不支。
尚閣擔心極了,作勢便要沖上台去,卻被尚凝擡手攔住。場上氣氛不對,直覺告訴她此時不該多生事端。
“蕭獨?”另一側看台上的黎沉峰愣了愣,自椅上起身,頗為驚訝地看着向場上的黑衣人。
“伯父。”他側目抱拳回以一禮,又看向風定雲,語氣客套且疏離,“承讓。”
“受教了。”風定雲閉目調息片刻,收了劍站起身來,淡淡道。
這場比試雖也算盡興酣暢,可他感覺得到,黎蕭獨最後那一劍收了力道,若不是耗盡了體力便是有意讓他。
黎将明和逐梵對視一眼,前者怒意明顯,後者滿臉不可置信。
這一幕被風定雲捕捉到,一切便都說得通了。葉止水斷了兩人的陰謀,在絕春宴上已經暗挫了兩方的銳氣,他們自然不忿的。
他看向穩坐的葉止水,後者隻是以手支頤,似對接下來的發展毫不在意。
若黎蕭獨的做法都是她授意。恰選在他接連獲勝風頭無兩之時,在武林衆人前露面,緻使黎将明與逐梵互相猜忌,再要對他動手,便需掂量掂量。
風定雲瞧着瞧着,竟生出一絲懼怕來。
她目難視物,卻能在暗處一手攪弄武林局勢。鳴沙欲踏足中原,可惜踢到了葉止水這塊鐵闆。
“既如此,這第一又算是誰的?”
此話一出,四野俱寂。
說話的是無相宗宗主付清,無相宗是和天外山以及帝家同一時期的大宗門,放眼望去,此時也隻有他能問出這句話來。
黎沉峰道:“付宗主此話便有些不妥了,蕭獨是我黎家認定的下任家主,怎可分而算之。”
他這話一出,方才落敗于黎蕭獨劍下的黎将明臉色愈發不好。
“可他确是代表帝家出戰此場,這……”有人在場外小聲嘟囔。
“帝家與黎家,哪需要分得那樣清楚。”付清笑了笑,擡手捋着蒼白的胡須,語氣頗有幾分怅然。
這老人家,想必是閉關有段時日了,仍沉浸于從前那段記憶中,隻可惜時過境遷,他想緩和場面卻剛好觸了黎家的眉頭。
便在關鍵時刻,黎蕭獨動了身,他回身走到葉止水身邊,将滿場的視線都引了過來,他在葉止水面前站定,俯身拜下,“蕭獨誓死追随主上。”
黎沉峰霎時僵住,當着全武林人的面被後輩駁了面子,一時臉色青白交加。
“沒你的戲份了,還傻站着做什麼?”
葉止水暗中傳音給他,風定雲被驟然喚醒,此時正是極好的查探時機,可他卻挪不動步子。
她自己站上風口浪尖,給他尋了這麼個難得的機會。
還好此時有人站在她身邊。
他深深瞧了對面的兩人一眼,返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