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夜已深,互相達成目的二人并未多談。
知曉林岱腰腿不好,顧昀率先起身扶着他躺上竹榻,随後熄了燭燈,躺回了自己的地鋪。
軍中紀律嚴明,他自幼便養成了早卧早起的習性,可不知什麼原因,今夜,他如何也睡不着。
翌日,他起得晚了些,照例在院中練了小半個時辰的劍,随後如往常一般從水井中打起半桶水放置在井邊,再回屋換衣裳。
至辰時二刻,林錦書起床下榻,端着木盆來到井邊洗漱,又瞧見了那打好的半桶井水。
她情怯地抿唇,盯着清澈的水面瞧了半晌,頹然歎了口氣。
罷了,走便走罷,她就當從未見過這個人。
用完膳,她背上竹簍準備進山,卻被林岱叫住。
“錦書,你來堂屋一趟,師父有話同你說。”
見他一臉凝肅,林錦書不敢耽擱,卸下背簍進了堂屋。
顧昀立在明亮的窗前,眼瞧着她進了堂屋,竟罕見地有些緊張。
她,會願意麼?
身後,吉安如鬼魅般出現,悄睇他的臉色,斟酌着問道:“侯爺,您當真要娶林姑娘?”
顧昀未發一言,隻稍稍偏首給了他一個冷冽的眼神,吉安便了然。
侯爺的意思不言而喻,可他卻并不看好這門親事。
郡主娘娘心高氣傲,又将侯爺視作親子,不知擇了多少高門貴女給侯爺相看。
侯爺倒好,不聲不響地娶個鄉野女子回去,郡主娘娘知道了,非得生生氣昏過去不可。
想到此處,他勸道:“侯爺,林姑娘雖好,可到底出身寒微,隻怕郡主她......”
“吉安,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吉安的後話在顧昀銳利沉冷的目光下漸漸止住,他識趣地垂了頭,不再多言。
一牆之隔的堂屋内,林錦書被她師父短短幾句話驚得瞋目結舌。
“定親?!師父,你認真的?!”
林岱這回不再與她嬉皮笑臉,神情罕見地肅穆,是為人父母在商議女兒的終身大事時該有的模樣。
“錦書,師父今歲六十九了,已經守不了你幾年了。”
林岱蒼老的目中露出一絲荒蕪,語重心長地勸林錦書:“不論什麼世道,女兒家獨自一人總是艱難的,更何況你身患怪病,師父不放心,也不希望你同師父一樣孤身一人直到老死。”
“小顧沉穩端方,對你情深意重,又一身的好功夫,有他護着你,師父便是立時死了,也沒有半點放心不下的。”
“師父,您莫說這些喪氣話......”
林錦書鼻尖酸澀,蹙眉瞧着一臉衰朽的林岱,他這模樣,讓她沒由來的心慌。
她無數次告誡自己師父年事已高,分别那日早晚會來的,可若真到了那日......
不,她實在不敢想。
林岱搖頭失笑:“錦書,這不是喪氣話,你是大夫,更該知曉生離死别是人間常事。師父有這麼一日,你,也會有這麼一日。”
說到此處,他又和藹地安撫:“你不要怕,師父便是駕鶴西去了,也會在天上瞧着你,瞧你福壽安康,兒孫滿堂。”
林錦書的視線逐漸模糊,再瞧不清眼前的親如生父的慈藹老人,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墜,無聲地淚流滿面。
林岱愣了愣,手足無措了片刻,忙又換上那副老頑童模樣,彎腰調侃她。
“哎呦瞧瞧!瞧瞧!都是大姑娘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你羞不羞?啊?”
林錦書哼哼地嗚咽了兩聲,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洶湧的情緒,扯着林岱的袖子痛哭出聲。
林岱柔聲柔氣地安撫,卻引得她眼淚愈發洶湧,哭聲也愈發悲戚。
兩間屋子靠得近,顧昀耳力又好,女子悲慘的哭聲就這麼一息不落地傳進耳中。
他懸着的心,似掉進了萬丈深淵。
竟這般不願麼?
他不知立了多久,一旁的吉安瞧着他愈漸發沉的神色暗自心驚,忙在被禍及之前,輕手輕腳地翻窗離去。
顧昀不理會他,沉眸推門而出,徑直朝堂屋走去,他想問問她為何不願,卻在臨上台階時又停下了腳步。
他聽見林岱問了一句話。
“好了好了,給師父個準話,你願不願嫁給小顧?”
林錦書哭紅了鼻尖,眼眶濕漉漉的,抽泣了好半晌也未給出個答複。
她倒不是不願,是在想着如何将她師父也诓去皇都,畢竟待成了親,她總歸是要去婆家的罷?将師父一人留在這兒,她如何能放心?
想到這兒,她伸手抹了把淚,仰頭直愣愣問道:“我若是嫁了他,那師父可願同我一起去皇都?”
林岱登時變了臉:“齊端那小子也在皇都呢!我不去!”
“那我也不嫁。”
林錦書刁蠻地撇頭,那油鹽不進的模樣氣得林岱吹胡子瞪眼。
“你!死丫頭!”
他啐罵兩句,背着手疾步在屋裡來回轉悠,掙紮糾結了許久,終是咬牙妥協了。
“成!随你去皇都!這總成了罷!”
得到了滿意的答複,林錦書破涕為笑,笑盈盈地擦掉眼睫上的淚珠,心中壓着的石頭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