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春光曉,山川黛色青。
新雨過後的白雲山洗去茫茫塵霧,山間的草木愈發青翠欲滴。
晶瑩剔透的雨珠順着嫩綠的枝芽滴滴往下墜,融入泥中,化作萬物的養料。
青瓦小院前的葫蘆棗樹上盤紮着幾隻黃眉柳莺,清脆悠長的啼聲盎然回蕩小院上方,随着袅袅升起的炊煙,一齊飄向碧空如洗的天穹。
下一刻,一聲略帶埋怨的喊聲倏然響起,驚飛了枝桠上那幾隻悠閑的的柳莺。
“師父!竈房屋頂漏水了!”
林岱搖着蒲扇,聞聲而出。
見林錦書捂着腦袋從廚房跑出來,扶腰睇她:“屋頂破了你去修啊,難不成你讓師父這把老骨頭爬屋頂上去不成?”
林錦書撇嘴,扯下竹竿上晾着的巾帕拭幹頭發上的雨水,随後搬來竹梯架在牆面。
循聲而來的顧昀瞧見這一幕,忙上前幫忙。
“我來罷。”
手中的瓦片被接走,林錦書仰頭問道:“你會修麼?”
顧昀爬上屋頂,逆着日光垂眸瞧她,嗓音低磁:“會一些。”
會就會,不會就不會,會一些是什麼意思?
林錦書心下诽腹,餘光瞥見她師父正一臉詭笑地望着自己這邊,她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正想着回屋避一避時,耳邊傳來他發怒的斥責:“懶丫頭!還不上去給小顧搭把手,淨想着躲懶......”
林錦書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順着竹竿爬上了屋頂,隻見顧昀正半跪着,動作熟練地将屋頂上缺口的舊瓦片一一抽出,換上新的。
成啊,倒也不用她動手了。
她小心地走過去,蹲在顧昀身旁,撐着下巴端詳他補好的地方,低聲嘟囔。
“還挺像模像樣......”
顧昀淺淺扯唇,側頭瞧了眼她,溫言道:“從前屋頂壞了是你修?”
林錦書颔首:“我十歲之前都是師兄修,之後師兄去了皇都求學,師父年歲大,腿腳不好,便隻有我了。”
那想必那寄信的齊公子便是她師兄了。
顧昀默了幾息,又問道:“皇都的學堂不知幾何,你師兄在哪座學堂求學?”
“他建梁四十六年便高中榜眼,如今是在大理寺做官。”
顧昀眸光微閃,手上動作幾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建梁四十六年他尚在邊疆軍中,榜眼是誰并不清楚,可大理寺姓齊的官員......
他凝眉思索了片刻,一張清隽凜然的面容自腦海中一閃而過。
是他。
大理寺少卿,齊端。
他去年初夏才回到皇都,與齊端的接觸也僅限于朝堂上遠遠瞧見的幾面,對此人的秉性與品行尚不清楚。
倒是聽太子說起過,齊端此人素來謹慎低調,謙卑恭雅,能力又在同期的官員中脫穎而出,得聖上青眼,簡在帝心。
倒是巧了,二人竟是師兄妹關系。
顧昀隐秘的目光落在林錦書身上,見她說起齊端時并無扭捏害羞之态,心下微松。
想到自己不日便将回京,他旁敲側擊道:“你與你師兄多年未見了罷?”
“嗯.....得有近十年了。”林錦書撐腮感慨。
顧昀眸光幢幢,緩聲道:“我下月便要返回皇都,你不妨同我一起?”
頓了頓,他又欲蓋彌彰地補充:“去見見你師兄,也帶林老一起去。”
林錦書卻愣住,耳邊回蕩着的,隻有他要回皇都這一句話。
“你要走了?”她尾音上揚,驚詫的語氣中蘊着一絲失落。
這一月來,從最初的陌生疏離,到如今的熟絡談笑,她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
不論是每日雞鳴時分,小院裡響起的舞劍聲,還是她清洗草藥時,自覺而自然地替她提桶打水的雙手。
顧昀瞧清了她眸底的落寞,冷冽的眉眼愈漸柔和,直視她的眼眸,又輕聲重複了一遍。
“你,願不願同我一起去?”
屋頂的春風帶着雨後的清淺的草木氣息,将他清冽低磁的嗓音一齊吹進耳中,吹亂了林錦書烏順的青絲,也吹動了她的心弦。
她被那直白希冀的目光盯得面熱,故作鎮定地撇過臉,恰巧瞧見她師父搖着蒲扇捶腰的模樣。
僅僅一瞬,她便從内心的漣漪中回過神來,歸入冷靜。
“皇都路遠,師父的身子實在經不起舟車勞頓,抛下師父一人我也不放心。”
她婉言相拒,話雖真心,可聽在顧耳中難免叫他失意。
他靜靜瞧着林錦書清冷的側顔,逆着曦光,他如何也瞧不清她的神情。
終了,他阖眸斂去内裡情愫,輕笑了一聲。
“也好。”
死一般的沉寂過後,又響起了瓦片碰撞的聲音。
半盞茶的功夫,屋頂被修好,顧昀率先順着竹梯回到平地,随後立在一旁穩穩地扶着,不讓竹梯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