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展看着律師,眼裡隻有委屈。
屋裡一衆人看着顧展,民警面有難色,老林戰術性垂眼避免被顧展的皮囊蠱惑。
宋家的律師擡手勾了下前額并不存在的劉海,下一秒,口風放軟。
“顧警官,我們律師也隻是按照當事人的訴求辦事,現在這個情況,宋先生畢竟受傷面積大,他不願意和解,也有他的理由。”
“什麼理由?”顧展音色沙啞,聽起來軟弱無力。
“具體涉及隐私,我們也不好多說,或者少拘留幾日,我們可以試着同宋總商量下。”
“他有他的隐私,我的呢?”顧展緩緩掀開衛衣,露出腰部。
一道猙獰的傷口落在他白得發亮的側腰,血淤得青紫,小半掌寬。
“宋漸昨天手就落在這個位置。監控視頻有聲音,可以做個音軌分析,律師大哥,去聽聽你的當事人說了什麼。”
“他說要我跟他過,不介意我是男的。同學一場,我沒想到他竟……”
顧展頓了頓,蓋上衛衣。
調解室瞬間一片死靜,律師從顧展的腰上,挪開眼,盯着筆記本電腦不吭聲。
“那個,顧警官,那個,同性戀不犯法。”律師半天冒了句。
“可性騷擾犯法,他還是性變态,有虐待傾向。”顧展雙手扶住桌闆,一字字說得清楚。
“顧警官,口說無憑。”律師試圖扳回殘局。
“要我再掀衣—”顧展雙手往桌面一撐,站直身準備再亮出腰部傷口。
卻隻聽一聲巨響起,調解桌闆??一聲裂成兩半,重重地壓在失衡倒地的顧展身上,調解書,筆記本電腦,落雪般地蓋了他一身。
調解室裡亂成一團,顧展順勢将情緒爆出來。
“我腰上的傷不是傷嗎?同性戀就可以随便性騷擾嗎?宋漸就是變态狂,打五十大闆的事,要拘留兩人一起,看要五天還是十五天,我顧展奉陪。”
顧展的罵聲從桌闆下傳出,又悶又啞聽起來更加委屈。
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律師和民警一個擡木闆,一個扶起摔地上的人。
“他們欺人太甚,派出所的桌子都被氣成兩半,看看。”
顧展抓着扶起自己的民警,垂着眼,嘴裡不停抗訴着。
他用力鎖緊眉頭,防止自己樂出聲來。
今天自己特意不穿制服,穿個小兔子衛衣,就是準備賣慘示弱。
沒想到派出所的桌闆和自己心心相通,正義感爆棚一按就塌。
派出所的桌子可以啊,演技與顧展小霸王完美匹配。
宋漸是調戲自己沒錯,但腰上的傷,是昨晚撈陀飛輪阙朝,救援繩勒的。
顧展本來還擔心律師再多看兩眼,就會露出破綻,現在,桌子都沒了,還調解什麼。
統統都别看,過兩天傷口愈合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顧展心裡樂開花。
玄學,一定是玄學。
這桌闆歐氣滿滿,必須帶回家。
民警虎着臉,看着律師收拾地上的電腦,讓人該回哪回哪,去和當事人商量清楚擇日再調解。
顧展不停嘟囔委屈,老林拉住顧展,不準他再說話。
律師把摔得藍屏的電腦開開合合,答複要申請音頻分析,宋總是否有性變态傾向,需要專業鑒定。
調解室鬧騰着,緊接着又是一聲巨響,調解室的門被派出所的小輔警用力推開。
“有人,有人把車橫在派出所門口,說要見顧展,要他出去。”輔警語速飛快:“是阙氏的勞斯萊斯幻影,綠銀雙色的那台。”
阙氏是百年望族,在彰城想要低調都不容易。綠銀相間的幻影是老阙董阙林炎的門面座駕,衆所周知。
民警一臉懵,問顧展要不要出去?
顧展臉色比民警還茫然,他看看宋家的律師,琢磨着莫非是宋漸終于攀上阙家,聞風要來收拾自己的?
但這是警局,幻影還能直接把自己壓扁在派出所門口?
顧展摸摸胸前的小兔子,深吸口氣,走出調解室。
墨綠色幻影在日光下淌着流砂般暗銀,顧展剛走到車邊,車後座的窗便降了下來。
一名中年婦人獨自坐在後座,儀态方芳,脖子上的珍珠項鍊,小燈泡般晃眼。
“顧展。”
顧展掃了眼車内的人,臉色一暗,後退兩步,沒應聲。
“你給我站住。少惹事,聽見沒?法務說,清算文書你都沒簽字,還在酒吧和人打架鬧到派出所是怎麼回事?”
婦人語氣尖銳嚴厲。
顧展掃了婦人一眼面無表情。
那是他的姑姑顧蔓瑾,顧家第一白眼狼,拆家時錢卷得最多,跑得最快的親戚,就是她。
若自己和妹妹是含着金湯匙長大,這姑姑更是終日躺在黃金搖籃裡,受不得一點風浪。
而顧展一身嬌生慣養出來的臭脾氣,從小就和姑姑不對付,兩人見面總是容易因為一點小事起摩擦,比如兩人坐同一台保姆車,就要搶着坐最好位置。
顧展最後一次見到姑姑,是在母親的葬禮上,之後再見的都是她的律師,帶着各類财産劃分和脫責文書。
這兩年她是越過越好,阙家的幻影都坐上。
顧蔓瑾同樣擁有顧家天賦,靠着美貌左右男人一直都是她的強項,雖然年紀不小卻風韻猶存,能坐上阙林炎的座駕倒也不奇怪。
顧展看着猩紅的唇在眼前一張一合,問着顧影什麼時候回彰城,他沒想通姑姑是哪根神經沒接好,突然就跑到警局教訓自己,估計和自己沒簽的那些破産文書有關。
随便,愛訓不訓。
顧展擡起視線越過幻影,便看見王胖子的乞丐版大G,在派出所院子外探出半個車頭。
他一聲不吭,越過墨綠幻影,無視姑姑的怒斥聲,直接跑出警局大院,爬上大G。
“昨天撈的阙氏航運的大副,今天阙董事長親自上陣給你送錦旗啊?”王胖子看着墨綠幻影,滿眼羨慕。
“做夢呢,我姑,估計是搭上阙家了,來教訓我呢。”
“啊?她會不會把阙家也扒光?”王胖子感歎道,顧蔓瑾卷錢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風卷殘雲片甲不留。
顧展面無波瀾:“随便她。走吧,回家。”
“打架的事處理好了?”
“差不多,調解書還沒簽,不急,遲早的事。”
“調解書沒簽,你還能來我這裡賣酒?”王胖子打開工具箱,裡面放着一沓紅色的百元大鈔:“這些你先拿着用,等都處理好了,再來賣酒還我。”
顧展盯着那疊粉紅色的鈔票,心的角落好像被什麼小動物輕咬了一口,有點痛,然後便是微暖的血液漫過心房。
若不是王胖子和老林照顧着,也許現在自己隻能帶着妹妹在路邊拉琴賣藝,敞着琴盒,亮着收款碼。
但自己也老大不小,總不能一直靠着别人接濟。
顧展用力眨眨眼,啞着嗓子道:“先不用,我這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