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貝城内,貧富分化、階級分明,上層的人害怕被推翻,被平級取代,渴望找一方安靜無争的角落。
下層的人,互相撕咬争搶有限的資源,卻也能團結一緻向前走。
人們相互嫉妒,卻也相互向往。
愛與恨,不在天平兩端,而是如線團般糾纏。
這裡是地獄,也是天堂。
他們走出龐貝,走到更遠的地方,可哪裡都一樣,哪裡都是龐貝。
富饒的龐貝、貧瘠的龐貝、生機勃勃的龐貝,行将就木的龐貝。
停下腳步時,他們仍身處羅網之中,卻不再被羅網困住。
他們不在迷宮,也不在羅網,而是真正融于黑霧。
黑霧才是世界真實的面目,人類心靈的原初狀态。
心靈本是一片混沌,大腦由一個個智能組集成,每個智能組可以發出不同的行動指令,為了保證機體行動的統一性和連貫性,智能組必須統一指令。
在一次次篩選統一指令過程中,“自我”産生了。
“自我”把“我”與萬物區别開來,如同混沌被鑿七竅。人類的意識,從為種群牟求生存之路的大意識中分離出來,從此我是我,你是你,萬物是萬物。
在“我”執行大腦指令,完成目标任務過程中,與他人的目标任務産生沖突,因此發生資源争奪與權力侵碾。從而形成等級關系,把人和人之間目标任務,排成不同優先級。
上位者的意志與需求優先于下位者,上位者的生命優先于下位者,上位者的價值觀念優先于下位者。
既使處于同一個社會階級,仍存在權力的上下位關系。
權力關系是不穩定的,小小的風波便能讓兩者易位而處,權力關系又是穩定的,下位者很難沖進上一階層由親友關系編織成的社會關系網。
人類本能渴望獲取對他人的支配權,如同大腦智能組想要統一指令執行任務。在明顯的上下級關系之外,更有愛與恨,豔羨與嫉妒一類的情感羁絆。
羁絆的本質,是從人類集體大意識體中分裂出“自我”開始擴張,“我”不再隻是“我”,“我”要“占有”他者,“操控”他者,讓他者贊美“我”,臣服于“我”。
被分裂的個體渴望融合,努力讓“他者”成為“我”的一部分,行使或隐形或顯形的權力,令“他者”歸順于“我”,從而讓“我”不斷地擴大化,擴大到大意識海洋那麼大。
這便是“自我”對人類大意識的回歸。
“我”被隔絕在迷宮中,通過吞噬“他者”成為“我們”,“我們”相互占有,彼此侵蝕,不斷糾纏,愛欲相融,世代相傳。
“我們”本是一團無差别相融的黑霧,在産生自我意識後,被各種符号的象征意義所統率,生出差别好惡之心,生出分别隔閡之心。
這些象征性的符号,便是叙事之符。
當幻術師啟動叙事之符時。
叙事之符散發出強大的力量,用一個個故事統率人心,用夢想、希望、光明安排世界的秩序。教育人們善惡有報,法律公平,努力就能得到回報,神明決定人的禍福,引導人們成為守序善良的人。
符号的象征意義是強大的。
然而從漫長的時間尺度上看,符号象征意義卻又是脆弱的,在漫長的歲月中,人們對神明的信仰有了不同的解讀,曾經代表愛情,價逾千金的鑽石,也會因科技進步市價暴跌。
因此幻術師通過更新叙事符号體系,重新确立價值體系,再次把事物分門别類,維持新的秩序。
秩序與本能的沖突,讓人的原欲處于壓抑狀态。一旦窺見真實之眼,便能堪破象征符号所構建的價值體系,回歸原初無差别糾纏的混沌黑霧之中,消弭本能原欲與秩序等級的沖突。
然而現代的科技水平,不足以支持人類大意識操縱機械進行物質文明建設,若黑霧的回歸之潮繼續擴大,人類文明将不複存在。
悟到這一點層,林雅門感應到莫逃至深的悲傷。長久以來,莫逃默默承受這一切,如同置身永恒的古希臘悲劇中,像西西弗斯那樣明知巨石閃日會滾落卻一遍遍全力以赴,像俄狄浦斯王那樣想要反抗殺父娶母的命運卻正因反抗而踏入命運的河流,像米諾陶諾斯那樣既使找到出路,卻找不到容身之所,隻能守着迷宮。這是一種看透了命運的擺布,明知無可奈何,仍要奮力反抗的力量與悲涼。
可是除了回歸迷霧,龐貝城就沒有别的出路了嗎。
林雅門拉緊景戲多的手:“我們得找莫逃聊聊其它對策。”
景戲多嘻嘻地笑了:“你還是想拯救世界啊,真有責任感。”
“大概是中二病吧。”
“好啊,病友,你抓緊我的手,放松心情,不要緊繃着。答案就在眼前。”
“我确實一直緊繃着。因為我怕死。注意力集中,飛速思考判斷的時候,可以把恐懼抛在腦後,享受思考的快樂。”
“那你努力完成的目标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嗎。”
“餓了就吃,到點了就睡覺。規律的生活對身體最好,可以享受甯靜有序的快樂。人類大腦的智能組總會産生其它想法來妨礙人執行最理性的計劃,為了生存,要努力屏蔽那些信号。”
“你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活着就是活着,存在主義者認為,存在先于本質,先活下去再确定意義,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你确定意義了嗎。”
“沒有。完成目标任務,尋找意義的過程,便是我的生存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