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遇到了李老粗。”

“……是啊，我遇到了他。”

山林間又是一陣沉默，靜得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微風劃過臉龐，掀起了身後樹木的衣裙，樹葉嘩啦啦地作響。謝歸蘅收回了手，有些猶豫但最終仍是開口問道：“所以你什麼打算？關于昨晚那事？”

陳杏兒聞言略微低下了頭，片刻後，她擡頭看向了前方。倆人坐的位置好，不用多費力的便能瞅見底下寨子的煙火人間。

謝歸蘅看着那姑娘突然嘴角一彎，無聲地笑了出來，笑容恬淡但卻莫名令人覺着會意牽強。陳杏兒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露出了她的眼睛，本該靈閃的雙眸卻被疲憊掩住了光。

相較于那日初見更甚。

現在那姑娘整個人都露出一股灰氣，像是那倦态能從眼睛中流露出一般，現下已經纏住了她全身。謝歸蘅突然有些不安，輕輕握住了陳杏兒的手臂：“杏兒……”

她剛想說些什麼，卻被對面打斷。

“我能有什麼打算呢？”

女孩的聲音如同整個人流露出的氣質一般不帶有一絲波動，聲音靜地像池子裡蓄了上了年頭的那灘死水。

陳杏兒反問了回去，但傳到謝歸蘅耳朵裡的卻像是肯定回答。女孩聽了下，等到這陣風過後才繼續開口：

“我這一生，看似是我的一生，但每一命運的轉折點都不是我親手選擇的路徑。一次兩次，我可以騙自己是時運不濟。可三次四次，就會發現，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人對于自己的命運有太強的掌控欲。”

“可這畢竟是你的大事！”

謝歸蘅抓着的手微微用力，還搖晃了幾下。陳杏兒回頭對上她的視線，歎了口氣：“姑娘出身好，定然是不清楚的。大事隻是用來框住善人的說辭。我們連眼前的柴米油鹽一日三餐都決定不好，又拿什麼決定大事呢？”

“我們沒有決定權的，謝姐姐。在這寨子，張慶說一不二，要殺要剮更是稀松平常。你也見到了，寨子裡的人很大一部分并不待見李老粗，若真是要鬥了起來，咱們肯定是要吃虧的那一方。”

“那我們就設法逃出去，蕭雨規許就是這兩日便能找到東西，有了它一切便可迎刃而解。那夜不是說了嗎，我們隻需要……”

“可是我累了。不想逃了。”

少女淡淡的聲音打斷了越說越激動的謝歸蘅。

“我知道你是為我考慮，謝姐姐，可我想好了。我這個人一沒能力傍身，二無家财兜底，哪怕僥幸能活着出去了，恐怕也是活不了幾日便要被人拐走，與其再次被其他人拐進哪個不知名的山寨，我還不如在這兒。至少李老粗人雖然不好……但也不壞。”

陳杏兒轉身，雙手一上一下握住了對面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她努力瞪着眼，擠出了一個今晨到現在最好看的微笑，讓聲音變得帶有彈性。

“再者說，等我真成了二當家夫人，哪怕你行蹤暴露了，我也能借李老粗把事情按下，他這人雖然權勢權勢沒有，但瞞消息的本身還是一頂一的有的。你放心吧，他就算不想，我肯定也有辦法讓他按照咱們的心意來。”

她松手，将發上系的鈴铛解下。陳杏兒有些不舍，仔細看了幾息，才下定決心将它放到了謝歸蘅的手心處。

“這個，你留着，這是我親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要是有人問你這鈴铛的主人在哪。你就當，你就跟她說……這鈴铛的主人已經死了吧。”

她将對面女子的手推回，鈴铛動了也響了，聲音悶在手心裡卻逃不出來。謝歸蘅攥着手，緊盯了幾秒。

陳杏兒那句“累了”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般，震得她的心頭處久久不能平靜，沒再說話，可她此刻卻突然發了聲：“但你會醫術，治病救人，怎麼就被你說的一身平平了呢？”

強扮出來的堅強像是頃刻間便會崩塌，陳杏兒幾乎是聽見這話的一瞬間便起身繼續朝山裡走去。

臉上的五官像是彼此都不熟悉，不斷扭曲着位置。鼻涕和淚水攪在了一塊，她繃緊了嘴唇才能勉強壓制住抖動的身軀。

她接着又走了兩步，但很快便再次停下，回身看向了謝歸蘅。

“謝姐姐！”

她站在暗處沖着遠處的謝歸蘅喊道。

“……太陽已經下去了。”

聲音不大，但卻伴着周遭樹林聲一字不落的落入謝歸蘅的耳中，她回頭，看到了滿臉帶着光的陳杏兒。陽光打在臉上，本應該暖洋洋的，但如今卻不知為何刺得她皮膚都有些刺痛。

眼角處的液體滑落，流到嘴角，順着唇縫鑽了進去。

鹹的。

眼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