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是什麼?”
“啥啊?”
“那是個人嗎?”
“好臭啊!”
“惡心。”
“晦氣。”
人群中悉悉索索的聲音傳入耳中,謝歸蘅吞咽下口水。她身形向身後人靠去,偏過頭,悄聲說着:“坡腳人與輪子印記都對上号了,那闆車裡如今躺着的定是魯任佳沒跑了。張慶今日是有準備來的,看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女子抓着人的手稍用力了些:“待會若是他刁難你,不必害怕,我護着你。這人還要需要我為他辦事,定然要忌憚三分。”
“莫要緊張。但切記萬不可說錯了話。”
她貼得近,耳朵就靠在蕭雨規的唇邊,很輕易地便能感受到他因為緊張而逐漸加快的呼吸聲,隻是卻遲遲等不到身後人的回答。
張慶揚着得意的目光已然飄走,正在和身旁的山寨老三眉飛色舞地說這話。謝歸蘅趁機收回了視線,看向身後人。
“蕭雨規?”
她微微搖晃着他的手臂,聲音急促帶着氣聲,試圖搭建起和人溝通的橋梁卻一連幾下都以失敗告終。
女子有些急了,心裡還泛着嘀咕,不滿這人危機關頭下還在發呆的行徑。她眉頭皺得更緊,連聲音都更大了幾分,剛欲再度開口卻造人搶了話頭。
“陳杏兒在用口型說着什麼,但我看不清。”
蕭雨規話還沒落地,身前的女子便快速地回了頭。謝歸蘅視線越過左顧右盼的土匪們最終挪到陳杏兒身上,果不其然看到了她正在用力做大好供人辨認的口型。
穿着紅衣的姑娘表情嚴肅焦急,眼神還不停地往張慶那附近瞄。她仔細看着不敢錯過一絲一毫,可還沒等人辨識清楚便聽到人群中的驚雷般地一聲止住了衆人的騷動。
“老大!你讓人拖個這臭東西過來幹什麼?”
張慶聞言一笑,再次将視線掃向謝蕭二人,眼底還帶着不可忽視的自信。他随後重新站在了戲台的中央,在兄弟面前講起來他的長篇大論。
“兄弟們!今日我們歡聚一堂就是為了沾沾李二賢弟的喜氣!這倆人是我們寨子裡見證過的感情,如今她們終于修成正果乃正是咱寨子裡的一樁喜事!”
他聲音如平日裡兵場上用力吹響的号角悶,但是穿透力極強,伴随着張慶逐漸走入人群,這号角聲也逐漸越來越大。等到胖男人終于落腳站定時,謝歸蘅已經能一字不落地聽清他所言之物。
張慶随意拿起桌子上的一壇酒倒入碗中,舉起來:“來!敬這位新人!”
他說完便一碗酒全下了肚,周圍人見狀也紛紛效仿,幾乎隻是一瞬間便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吞咽聲。
謝歸蘅混在其中,警惕地看着張慶,緊接着便又聽到那人說:“可是!就在前兩天!我們也同樣有個兄弟死了!”
“死了?”
“誰?
“盧任義嗎?”
“不對我前兩天見過他。”
“誰死了?”
周遭又開始了竊竊私語。張慶沒再說話,隻是掃視着全場,不久四下又靜了起來,張慶的聲音才重新響起:“是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家人,魯任佳。”
……
他話音落地,人群中便再沒了聲響拍,連竊竊私語都再也聽不見。大當家的慢步走回了兩位新人旁、紅燈籠下。本該是帶着喜氣的紅光如今怎麼看怎麼像是猩紅。
那紅色打在了張慶的半張臉上,襯得他看向長久寂靜的人群的眼神更是多了幾分詭異的滲人。
良久,底下的一衆土匪終于有了動靜,在最角落的桌子邊,一個瘦小的不像土匪的人小聲地問:“那,那闆車上躺着的,不會是他吧。”
不知是因為恐懼什麼,他的聲音有些發抖。那人說話間指向闆車,細看的話竟然連伸出去的食指都在微微顫抖。
張慶順着他的指頭方向看過去,視線落在了闆車上。他沒說話,也自然是沒作答,隻沉默不語地站在這裡眼裡露出那悲痛萬分便足以向下傳達出了暗示。
本來還寂靜不語的人群如今又是一陣人生鼎沸,本個人都抓着身邊的人表露出自己的情緒。
“大當家的怎麼把屍體整到這兒了?”
“明明是婚禮怎麼還辦成了葬禮啊!”
“诶呀,魯任佳怎麼還死了!他欠我那半吊錢還沒還呢!”
喧鬧聲入雨後春筍般冒出地面,侵入了謝歸蘅的耳中。她抿唇的時候太過用力,以至于嘴角稍微破掉了皮。
她感到有些不安卻無能為力,隻能皺着眉抽空看了下陳杏兒。那姑娘一手攥着蓋頭一手被李老粗攙着,仍是一臉的焦急。突然,陳杏兒的手突然猛得動了一下,謝歸蘅看去,卻順着手臂視線滑向了旁邊的李老粗。
破天荒打扮利落的人的臉上卻也流露出破天荒般的急躁。他沖着謝歸蘅拼命地加快搖頭的頻率,甚至帶有些警告的意味。
她不解,卻也隻能收回了視線,隻看到張慶拿着酒壇,繞着闆車走了一圈,酒也順勢地成股留到了地面。
“魯兄一路走好!你的仇!自有兄弟們給你報!”
他這話一出,剛剛平靜下的人群又是變得躁動了起來,連情緒都肉眼可見地更加劇烈地波動。
“老大!你的意思是,魯任佳是被人殺的!是誰!”
人生鼎沸中,倏然有人發出來疑問。謝歸蘅聽見那人是個尖嗓子,聲音出來的那瞬間,腦中似是被它紮透般地疼。
她警惕地看着張慶悶着嘴不做答,一副悲痛然後憤怒的神情。接着,他終于沉重地點了點頭,視線再度看向了謝蕭二人。
“魯兄弟是怎麼死的,相比沒人比他姓蕭的更清楚了。”
胖男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來到人前。人群中劈開了一條路,但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命般地黏在了她們身上。
帶着疑惑的,等着看好戲的,幸災樂禍的,甚至……已經認定她們是兇手恨不得立馬殺人而快之的。
謝歸蘅看到蕭雨規頂着衆多令人皮膚戰栗的眼神,被邀請到了“戲台”中央,見狀她便也跟了上去。人眼中真正的光打了下來,她霎時間像是被迫穿上了戲服一般,連思緒都被迫停滞了那麼一瞬。
女子張了張嘴,想好開口,可切被人搶了先機。
“大當家這話說的倒真是頗有歧義了,我隻是碰巧撞見了魯大哥那慘死的屍體,想着讓人入土為安便與陳維安一同将人埋了。怎麼我明明好心如今卻變得像是罪魁禍首一般。”
“诶呀,是我表達問題,我的意思是因為你是第一個經手他屍體的人,所以才是最了解的。”
張慶扯嘴大笑,繼續道:“快來跟大夥說一說......”
他手指向旁邊一個個眼底冒光的人,不斷畫着圈點頭:“說一說,當時是什麼情景。”
謝歸蘅沒放松警惕仍仔細聽着,雙手垂着,站在一側。她原本是想悄無聲息地挪到陳杏兒旁邊好問清楚她剛剛想說些什麼,可不遠處的山寨老三亦步亦趨地跟着。沒辦法,她便隻能将注意力又放回到場上人都身上。
蕭雨規垂眸片刻,扮出了一份垂眸思索的模樣。
“嗯......”
他抿着唇,手指掐着下巴。
“大緻的我也記不太清楚了,隻是那是個陰雨天,我遠看過去發現哪躺着個人,想把人叫起來,一拍他的肩膀人卻倒了,想去扶他卻摸到了滿手的血。”
“在心頭?”
“在腰腹。”
謝歸蘅搶先一步接上了話。蕭雨規不清楚刀傷的位置,猜錯了定然是要麻煩。她一仰頭,聲音清亮。
“不錯,是在腰腹。”蕭雨規猛得點頭,極快速地便接上話茬,不給張慶反應過來的機會,他吐字稍微快了些但仍口齒清楚地說道:“我摸到血,自然是要去探他的鼻息,當即便清楚了。我第一次見死人,吓壞了,立馬就跑着找了二當家的。”
“你沒見到出刀之人?”
“沒有,我見到人的時候他便死了。”
蕭雨規搖頭聳肩,攤了攤手。
“是嗎?”
張慶聲音短促,但語調能細聽得出刻意壓制後的興奮。謝歸蘅察覺不對,想要攔下蕭雨規的話頭,卻不料那人還是快了一步。
“自然。”
蕭雨規并未注意到,仍是這幅無辜樣子。
張慶抿着嘴,但肩膀止不住的顫抖,他背過了身那山寨老三也順勢走了過來靠近了那闆車。
人群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準老大現在是個什麼動靜。
山谷總是這樣,明明沒有了預兆卻突然起風來,那燈籠被吹得螺旋着跑,紅光掃過了每一個人的臉上。
警惕,緊張,坦然,無措,還有嘲弄與得意。
空氣靜了,謝歸蘅摸不清他的路數隻能多做打算。她想上前,跟蕭雨規交待什麼,手中卻冰冰涼被塞了什麼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