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興九年春。自薛韫知在崔林引薦下赴荷州拜會陸合,一轉眼曆遍春秋。九年寒食,陸合為蕭氏兩兄弟祭祀,薛韫知同去,在那時重見了洛京來的白承玉。從去年在憐夢堂的不快後,白承玉數次來信賣慘,意圖修好,時日久了,薛韫知也借坡下驢。此次重逢,二人并肩叙話。
盤山路繞了一圈又一圈。莺飛草長,萬物萌發。
薛韫知道:“聽聞舒君突然訂了親,可有這回事?”
白承玉點頭:“我還收到請帖了呢,不過沒打算去。總覺得我們還小,一轉眼大家都到成家的年紀了。”
“去年還沒聽說舒君的婚事,如今這般倉促定了契,我得回去看看。”
“誰說不是,本想薛雅君和蘇空山那門親事還沒成,這下妹妹倒在姐姐前面成親了。”
薛韫知啞然失笑。“……這是哪一年的老黃曆了?”
“是吧?我也覺得很離譜,不知因何拖着了。”白承玉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你過來點。再過來點。是……蘇空山其實根本不打算跟任何人成親!不是你堂姐的事。是任何人!”
不知為何,薛韫知心裡松了一口氣,也并不感到驚訝。
薛信竹另有心上人的事,薛韫知自是清楚的,但沒必要告訴白承玉。至于蘇潤蓮那邊......她完全可以想象到蘇潤蓮聽聞薛信竹已有心上人後,二人合夥演戲,既不成親也不退,誰知耗到哪輩子。
她又詢問了一些洛京近況。“不日我将回去,你府上有沒有空着的地方供我歇腳?怕我家裡一時不歡迎。”
白承玉滿臉震驚,一副你要幹什麼的表情看着她。
“不過假如蘇潤蓮在,我就不去了。”薛韫知補充道。
“......這,蘇空山現任中領軍都尉,常與部下們住在值房,偶爾才回來。”
“那算了。”薛韫知幹脆道,“我再問别人。”
白承玉痛苦地撓頭:“你跟他有什麼過節?他這次來,還特意問起你了......”
薛韫知驚訝。“蘇潤蓮也來了?”
“對啊。來祭拜王元仲。”
這倒是在情理之中。薛韫知也說不清自己為何突然有了抵觸情緒,對白承玉道:“就跟他說我不在。”
“已經晚了......”
“就說我死了。”
“.......”
薛韫知去祭拜了蕭澤。他這邊安靜,沒什麼人,不像他哥哥蕭離那裡人滿為患。薛韫知坐在墳前和他說了幾句話,獨自悶了一壺酒。
回程的時候,她也習慣避開人流,日薄西山,空谷絕響,才獨自往山下走。
在半山的岔路前,她莫名被一股力量吸引,回頭見蜿蜒盤山的盡頭,荒棄的長草堆裡躺着的石馬石羊,叢間獨跪一人。她認出那是蘇潤蓮,沒有上前打攪,看他對着蕭離墓碑,再拜再起。
夕陽下,群壑倏溟,令人念起昔日洛京,自山前振臂高呼一聲,投身飛下峭壁的鶴影。
應無悔否。應無懼否。
薛韫知想起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感到一陣不合時宜的同病相憐。
回洛京後,暫居蘇尋雁家。她本想投奔白千雪,無奈白千雪正在籌備和陸颙的婚事,去拜訪時也沒能說上幾句話。
期間,薛韫知走白吟山的門路謀得一個永州督糧道的職位,自此成了景朝的第一位女官。
此事并非從一開始就鬧得腥風血雨。最初甚至,無人在意。
自丞相府的偏居而出,薛韫知前往衙門領取自己的腰牌和文契。那坐帳房裡點帳的小吏也敢瞄她一眼,似是看她瘋了。
管事差役來了。他是知道永州薛氏可不能得罪,按白吟山的吩咐辦了事。
至木已成舟,她才向父親坦白,然後徑自回了卧房。這屋裡很久沒住過人了,床角都生了蛛網。薛韫知正打掃時,薛行月悄悄在門口候着,許久才敲響門。
“直接進來就行。有事嗎?”薛韫知直起腰。
薛行月坐在長凳上,和她閑扯幾句家常話。薛韫知的這兩個堂姐,薛信竹作為家中長姐,聰慧善言,薛行月卻更沉默,仿佛沒什麼存在感,薛韫知也不敢說多了解她。
“永州督糧道可不是小官,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但不便告訴她。薛韫知有些不耐煩,還以為薛行月是長輩派來問詢她的,正要打發走,隻聽薛行月道:
“樂文,我真佩服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了,還總能辦成。”
不是這樣的。薛韫知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但能聽人誇獎自己,總歸很是受用,便也笑着應了。
薛行月道:“我方才和母親商量,阿姐還沒成親,我也不急,可以先把這門親事退了。”
薛韫知吃驚:“怎麼反悔了?”她聽人說,連請帖都送出了一堆,蘇尋雁都收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