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淩坤殿大監貢年到紫微殿宣布,皇帝今日罷朝。
已經列班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元始帝登基以來大小朝會寒暑不辍,這還是第一次罷朝,百官心思活動。
昨日殿前司李漸去請罪,今日皇帝就罷朝,不管是不是李殿帥惹得皇帝不快,現在必須是。
李漸跪了一夜,人都有些恍惚了,見有同僚過來,還以為是求見皇帝的,哪知同僚站在他面前,張口就是一句:“李管軍,你糊塗啊!”
李漸發愣,他糊塗什麼了?
同僚就說,今日皇帝罷朝,明顯是他李漸惹怒了皇帝,好自為之吧。
李漸還愣着呢,又來一個同僚,他一看,是步軍司的都指揮使南紹莘,忙問:“陛下今日罷朝了?”
南紹莘點頭,歎了一口氣:“李管軍,文禦史的死跟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跑來請什麼罪啊。”
李漸說:“畢竟是我殿前司禁軍打死了人……”
南紹莘說:“陛下都沒發落他們,你先替他們認罪了,你這哪是替下屬認罪,你這是在認為陛下有錯啊!”
“我……”李漸驚恐:“我怎麼會……陛下怎會有錯……”
南紹莘打斷他的話,道:“陛下當然不會有錯。”錯的隻能是臣子。
“子野賢弟,為兄該如何是好?”李漸有些亂了方寸。
南紹莘搖頭說不知道:“一切交由陛下定奪,李兄,你是陛下信重的老臣,陛下應該不會太為難你。”
可是……
陛下都氣得罷朝了,真的會輕拿輕放嗎?
李漸一臉茫然。
過一會兒,又來一位同僚,說的還是這件事。
一個時辰的時間,就有十幾人來探望李漸,把李漸是探得越來越心慌。
皇帝今日不僅沒有上朝,連慶德殿都沒進,一直在後宮。
淩波池畔,牡丹叢中,擺了張軟榻,王妡坐在榻上把沈摯的胸膛當靠枕靠着,手裡拿了一冊書稿慢慢看。
沈摯悄悄環住王妡的纖腰,見陛下不反對,稍微落實了些力氣,仗着身高把臉挨在王妡臉側,同她一起看書。
“梁太.祖?”
“史館送來,才修纂好的梁太.祖本紀,”王妡漫不經心地說道:“編得很實在。”功過都在其上,不遮不掩,不偏不倚。
王妡下诏修梁史時,史館修撰來問她有何要避諱之處。
曆代史料多有為尊者諱,亦有後朝帶着某種偏見或目的撰寫前朝的,王妡不屑做這樣的事,叫史館該如何就如何。
“蕭氏先祖出了幾個明君與大才,可惜後人早沒了先祖之風。”王妡看累了書,起身拉着沈摯在淩波池畔賞花散步,“左槐選來選去,選了蕭烨那種廢物來作伐子,朕若是他,選蕭珹都比蕭烨要好。”
“左相公是把楚王妃也算在裡頭了,朝中無人不知,楚王妃是陛下您的寵臣。”沈摯說着笑了一聲,帶着些争寵的意思道:“朝中百官是不是眼拙,陛下的寵臣不該是我麼。”
王妡拍了拍沈摯結實的手臂:“安定侯,莫要亂吃醋。”
沈摯奉手:“臣遵旨。”
王妡駐足,回頭看他,笑罵一聲:“像個傻的。”
沈摯上前一步到王妡身側,與她十指交握。
侍候的宮人都離淩波池好遠一段距離,微垂着頭,不敢看皇帝與安定侯,更不敢聽二人說話。
貢年從慶德殿過來,在牡丹花叢外停了一下,才又微躬着身朝皇帝走去。
待到近前,貢年禀道:“陛下,李殿帥昏倒了。”
“……”王妡被李漸的蠢動作給蠢笑了:“誰給他出的主意?”
昨天跑到慶德殿來跪着,今天跪昏過去,堂堂殿前司都指揮使,二品武官,是這麼弱不禁風的麼。
這是打他李殿帥的臉,還是打她這個皇帝的臉?!
貢年回道:“奴婢瞧着,不少人去勸過李殿帥,就不知李殿帥是聽了誰的。”
他将去勸李漸的人一一報出,各方勢力都有,可見渾水摸魚之人不少。
李殿帥這次是真昏了頭了,他是皇帝身邊的老臣、殿前司主帥,他跑出來搞什麼跪地請罪,在皇帝還未将文禦史的死定性的時候。
就算真的惶恐要請罪,也該單獨觐見才是。
再說那二十杖一命嗚呼的文洪明,你可以說他敢言直谏,也可以說他以下犯上,還可以說他越俎代庖。
文洪明作為監察禦史,該做的是監察百僚,他卻隻盯着皇帝犯顔強谏,高呼“日月無光,天下大亂”的胡話,真當元始元年朝中平靜沒有死人,就以為皇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不成。
無論文洪明的死是意外還是皇帝的命令,都輪不到李漸來跪罪。
而李漸最蠢的是,他跪都跪了,幹脆就跪到底。
他今天這一昏,是想表達什麼,他後悔了?還是他老邁了?
沈摯都挺無語的,他懷疑李漸昨日出門是不是把腦子忘在家裡了。
“陛下,李殿帥年紀不小了,還是叫醫官給把個脈吧。”沈摯勸道。
王妡淡淡道:“去瞧瞧。”
貢年立刻示意左右儀仗,沈摯落後王妡半步,簇擁着皇帝往慶德殿走。
慶德殿前庭,李漸暈在地上,皇帝沒有發話,誰也不敢動他。
王妡走到李漸跟前,俯視他片刻,叫人把他擡去尚藥局,其他跪着的人都命散了。
稍晚,宮中下诏申饬殿前司都指揮使李漸禦下不嚴,閉門思過十日,罰俸半年;内侍省大監萬開督管不力,貶為内侍黃門;行刑殿前禁軍各杖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