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獨奏音樂會結束時其實就已經不早了。
與餘武振談話前,秦晏棠就遣散了身邊的工作人員,叫他們都早些回家休息。
是以,在餘武振乘車趕往機場乘坐最後一趟回檀國的航班後,即便是突然下起來大雪,她也找不到人借傘。
巴多奧大劇院周邊的雜貨店都關了門,一是因着天氣寒冷,氣象局報道近來會有雪災,鮮少有人上街;二便是因為夜已經深了,十一二點的巴黎街頭除了幾個店鋪亮着橙黃的暖色調昏暗燈光,也再無旁的生機了。
大劇院裡零零散散留下幾個清場的工作人員,各自忙活着手頭上的事,見到秦晏棠也禮貌微笑着問好:“秦小姐,這個點,劇院馬上就要閉門了,您還不回去嗎?”
“我等人來接,不過你們還有多的傘麼?”
那工作人員翻找了雜物間的一個傘桶,搖頭:“還有,秦小姐,不過都是傘架折了或是燒破了洞的,恐怕是不能用了。”
“我這倒是有把傘,就借給您啦。”
秦晏棠笑笑,擺手:“今夜大雪,你自己也要回家。我的車待會兒就到,再等等便好。”
……
天上下的還是細小的雪花,秦晏棠裹了裹羽絨服,把自己圍得緊實了些,防止寒風鑽進來。
她想着餘武振說的那些話,心裡有些亂,思緒就像是一團難剪斷的亂棉線球,叫人費力又勞神。
手機來電鈴蓦地響起,她大衣口袋裡翻出來接通,對面是譚冗立和藹且抱歉的聲音:“晏棠小姐,馬塞納大道這邊出了一起車禍,我恐怕要晚半小時才能接到您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這種事情也是讓她碰上了。
秦晏棠心裡有些無可奈何,卻還是說:“沒事,冗叔,地上積雪厚,你也要注意安全。”
“欸,我知道。不過,您帶傘了嗎?夜裡很冷,雪怕是會越下越大的。”
秦晏棠仰頭看了看深黑的夜幕,有雪花落到她臉頰上,冰冰涼涼的,隻消片刻便化成了雪水,濕潤了她的臉龐。
現如今自己僅有的物品便是身上這件羽絨服和手機了,雪要下大,她卻沒傘,這麼看來,倒是有些孤立無援的凄慘。
她心中有些煩悶,喉嚨裡略有癢意,擡手往衣服口袋裡探去,摸到了那個四四方方的煙盒,卻沒摸到那把觸感冰涼的打火機。
估計是助理小菡得了經紀人柴薔的意,把打火機悄悄拿走了。
她歎了口氣,語氣裡有無奈:“沒呢,冗叔,我找個地方等你吧。”
“那您找個暖和點的地方,我盡快趕過來。”
……
果然,如譚冗立所言,深夜的雪依舊是微小的六角雪花的形狀,可卻比先前密集許多,倒頗有一番愈演愈烈的趨勢。
秦晏棠迎着寒冷的風雪,隻覺着臉上除了疼,就再感覺不到别的了,擡眸看去,街上還是有燈火點亮之處,是一家咖啡店,不過在跨河大橋的對頭,對于她這個手中無傘的人來說,有些過遠了。
橋這頭的店鋪,即使沒開門,卻也有雨棚搭在屋檐邊,雖說窄了些,将人遮掩個七七八八卻也還夠。
秦晏棠躲身于那墨綠色的雨棚下,微微擡頭瞧着紛紛揚揚的雪花。
雪景古街的确唯美,但她此刻沒什麼興緻欣賞。
雨棚寬度有限,她的羽絨服上還是落了不少雪花,融成雪水之後便鑽進了面料下,濡濕了裡面的羽絨,整件衣服都變得沉重且有些發潮。
這種孤寂情景下,秦晏棠真想點支煙來應景。
她仰起頭,看見頭頂墨綠色的雨棚,便能想起自己的打火機也是墨綠的,鍍鉻銅的外殼讓它摸上去質感冰涼,點火時會發出那道獨有的清脆咔哒聲。
秦晏棠閉了閉眼,在心裡歎了口氣。
柴薔向來對她嚴格且管得緊。一方面是覺得自己有天賦,不該荒廢了老天爺賞的飯,如何也該好好利用起來;二個便是,季芸同她打了招呼,要她多照看着她些。
小菡也還是太年輕了些。
十九歲的姑娘,才念大學沒多久,長得可可愛愛的,為人也踏實單純,雖說秦晏棠和柴薔都挺喜歡她、把她當小妹妹似的照看,可她打心底裡還是有些畏懼柴薔身上那股殺伐果斷、女強人的氣場。
秦晏棠一邊想着,一邊捏了捏大衣口袋裡的煙盒,幾乎是扁平了,不過還是摸到了一根煙的輪廓。
她把煙盒從口袋裡掏出來一瞧,又是靜靜一晌沉默。
盒子裡裝着最後僅有的一根女士香煙,皺巴巴的,像是剛被人碾碎,再用煙紙粗糙卷起來的一樣,有幾根枯黃的煙絲還掉在了煙盒底。
秦家晏棠在帝都舒舒服服地活了二十幾年,卻不料今夜在這離家近五千英裡的國度,會有這般狼狽的時候。
無力感最喜歡在這時候潛滋暗長。
她捏着那根煙,手指尖都不敢用力,生怕再用些力這根破碎的煙就真要斷了。
雪還在飄飄灑灑地下個不停,跨河大橋對面那頭的咖啡館仍舊亮着燈,橙色的暖調,看起來十足的溫暖。
透過落地玻璃窗,隐約可瞧見館中還有三兩人影晃動,顯然是裡面還有客人。這個點了,也不知誰還會在咖啡店裡喝咖啡。
秦晏棠隻恨自己沒叫小菡多備把傘。
她咬咬牙,心想着今晚肯定有什麼克她的人物來了巴黎!
要真叫她知道了,非得好好搓磨磋磨那人一番!
……
咖啡館裡。
沈屹洲身形颀長,手裡握一杯溫熱咖啡,立于館内的落地窗前。
他望着跨河大橋對面的街景,眯了眯眼。
身後的庫珀正不服倫恩夫人的管教。他身上穿着新換上的小西裝,頸間系着一隻酒紅色領結,短短的金發被梳成紳士的大背頭,撅着個嘴不去看他媽媽。
“庫珀,你再這樣下去我可就不客氣了!”倫恩夫人妝容依舊精緻,不滿意地皺了皺眉,嚴厲教訓道。
“略!”庫珀朝她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開了,氣得倫恩夫人險些繃不住貴婦架子,要沖上去打他一頓才解氣。
“你在看什麼?對面有什麼好看的?”庫珀鑽到沈屹洲身邊,探頭探腦,順着他視線看過去,也隻看見橋對面那家他想要去買飛機模型的玩具店。
沈屹洲低頭,淡淡瞧了眼蹲在地上的男孩:“什麼也沒看。不過,你歎什麼氣。”
庫珀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托住下巴,擠得臉都變了型,碧藍色的眼睛望向橋對面那家玩具店,嘴裡含糊不清地吐字:“我想買個飛機模型,可媽媽不答應。沈叔叔,你說她怎麼這麼小氣。”
說着,庫珀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吐槽起來。
沈屹洲饒有興緻地笑了,從皮夾子裡抽出一沓橙白相間的鈔票,在庫珀耳邊晃了晃。
“小鬼,幫我做點事,這些歸你。”
庫珀忽地回頭,耳朵尖尖豎起,碧藍的一雙眼裡都在發光,語氣漫上幾分興奮:“你說真的?”
沈屹洲颔首:“千真萬确。”
聞言,庫珀眯起眼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視線在鈔票和他臉上來回掃,倫恩家的商業基因似在這一刻被喚起: “說吧,要我做什麼交換?”
“去将這把傘送給橋對面的那個姐姐。”沈屹洲簡單道。
庫珀似乎恍然大悟,一雙眼圓睜着驚奇大呼:“你想跟她約會!”
沈屹洲啞然失笑:“你從哪裡學來的這種詞。”
“佩蒂絲每次回家都看這種偶像劇,我全都記住了。”庫珀神氣地翹起嘴角,一臉驕傲,忽而從喜滋滋裡回過神來,又像是偵查員附身,窮追不舍不放過一絲細節,“大人不準扯開話題!你就直說吧,自己是不是對她有意思,不然怎麼就隻給她送傘?”
沈屹洲若有其事般沉思了片刻,故意道:“你再看看橋那邊,雪災将近,除了她那樣馬虎的人,還有誰會傘也不拿就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