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末的時候,秦濮罡大病初愈,又逢七十大壽,于秦家老宅大辦宴席。
華麗盛大的壽宴上,院子裡、主廳裡,皆是來來往往笑容滿面的賓客,着一襲高貴禮服,與好友談笑風生,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好不自在。
有三兩貴婦人,坐于花園一角的咖啡圓桌邊,慢條斯理地往杯中加了幾塊方糖,時而說笑。
“都在傳,說秦家老爺子的二姑娘回帝都來了,你們見過了人沒有?”
“人倒是還沒見着,不過應該是回來了。剛才從小徑那兒過來的時候還聽見屋子裡有鋼琴聲呢。秦家也是把她保護得好,這麼多年了,還真是沒見過她幾次面。”
“秦老爺子老來得女,可不得寶貝得緊些?”
“我倒知道那秦二小姐相貌是一比一的俏。诶,你家兒子也還沒對象不是?秦家跟你們門當戶對的,你就沒想過……”
另一貴婦忙擺了手,輕聲說:“那秦家晏棠再漂亮也跟褚家有婚約了呀!而且,雖說不擺在明面上說開,可她終歸是個私生女不是?”
“這你就眼界小了。當年秦老爺子把她抱回君洲山莊的時候,有多少人議論紛紛?可哪個敢睨着眼指着她說‘私生女’這三個字?見了她的面還不得客客氣氣的?人家雖說年紀輕,可占了輩分的便宜,地位也是在那兒的。”
……
老宅琴房裡。
最後一個琴音跳躍而柔美,随着秦晏棠手指的抽離而停落。
身後,清脆的掌聲響起,不乏帶着點調侃的戲谑。
她淡然起身,把琴譜合上,放回架子上:“你是無聊得很了?酒宴不去,到這裡來守着我?”
魏子虞靠在不遠處矮桌的邊沿,妝容精緻的面龐盡顯她獨有的嬌媚張揚。
她揚了揚下颌,語氣散漫:“這不是知道你每天要練琴,來看望看望你?”
天氣寒冷,屋裡開了暖氣,燃了壁爐,卻有些幹燥,秦晏棠拿了支随手放在矮桌上的護手霜,擦拭着雙手。
“在國外待的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回來了,真有些不像你的作風。”魏子虞跟着,從她手裡把還未蓋上蓋的護手霜拿了過去,擠在手背上擦拭開,低頭輕嗅,“還不錯,從國外帶回來的?”
秦晏棠自動忽視掉後面那個問題:“被騙了。”
魏子虞來了點興緻,倚在牆上,瞧她:“被騙了?你麼?”
秦晏棠深深看她眼:“假的。”
魏子虞輕笑着嗤了聲,托着手臂:“這倒是老秦家人做得出來的事。”
事實上,那時在巴多奧大劇院的花園邊散步時,餘武振把家中二老的身體情況說得一副十分不樂觀的模樣,她真信了。
是以,在她第一天回到老宅,看見季芸安然無恙地站在她面前時,心裡既有慶幸,又有種被欺騙的後知後覺。
“那我媽呢?她見了你,有沒有氣得發瘋?”魏子虞這裡說的“媽”,是指她的繼母,也是秦晏棠的大姐——秦淑。
秦淑不喜秦晏棠,這在秦家不是個秘密。
秦晏棠淡淡看她一眼,未作答,拎起搭在沙發上的小香風外套,出了門。
看着她離開的身影,魏子虞勾了勾唇角。
……
樓下。
季芸手端紅酒杯,與幾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夫人太太們閑聊着,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端莊。
“來,晏棠。”瞧見她下樓來了,季芸笑着,朝她伸手,向衆人介紹着,“這是我們家的二姑娘。”
秦晏棠擡手握住季芸的手掌,禮貌向幾位太太們問候。
“瞧瞧,真是個美人胚子呀!”
“說到底,還不是秦夫人教導得好,這知書達禮的溫柔模樣,誰見了不喜歡呢?”
季芸笑了笑,貼近秦晏棠的右耳,低聲道:“趙家的那位也來了,在花園那邊,你去見見吧。”
季芸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秦晏棠看她眼,應下來,微笑着跟幾位貴夫人講了些場面話,提起裙擺,去了花園。
……
花園裡。
室外溫度不比室内,沒了暖氣,能叫人感受到真切的寒冷。
秦晏棠把拿來的那件外套披在肩上,一路上邊打着招呼,邊穿過人群,遠遠地瞧見錦鯉池邊上,有個深黑大衣的男人倚欄觀景,手裡夾了根雪茄,隐約冒着點紅紅的火光。
那男人身形孤拔高大,身遭散發着一股沉郁内斂的氣質,有種似是陳年典藏紅酒的醇厚成熟,若是仔細品嘗,便會覺着記憶深刻,難以忘卻。
趙政林的确是一個這樣的人物。
有權柄,有手段,卻又叫人難以琢磨透。
現如今正當盛年,卻已跻身西章台,身居高位,舉足輕重。
他身邊站了個中年男人,在點頭哈腰地跟他講些什麼,臉上拘着讨好的笑,表情都擠得僵硬。
秦晏棠正立在遠處想着,是否需要等一會再上前時,便發覺趙政林的視線已然看過來了。
淡然,又深邃,與從前無二。
他側耳聽着那人滔滔不絕的獨白,微微颔首,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個中年男人便住了嘴,笑容更僵住幾分,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離開了。
“錦鯉好看麼?”秦晏棠從石子小徑邊走出,站到他身旁,輕聲問道。
趙政林笑了笑,左手把雪茄的煙灰撣落,拿遠了些。
他看向她,嗓音低沉:“回來有多久了?”
“好幾天了。”她問道,“阿婆身體還好麼?”
“老樣子,覺淺,一到雨天膝蓋就疼得厲害。”
“你得勸勸她,要她安安心心把身體養好,那些手稿慢慢看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