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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梨也記不清自己是從何時開始記日記的。
日記,聽着像是小孩子會把玩的物什,又或是破查懸案時必備的證據。怎麼也與她這位清冷脫俗的娘子沾不上關系,可偏偏,這日記還真成了她的寶貝。
在她的日記裡邊,記賬記仇一應俱全,順帶還有些明日計劃——可其中記錄下的心情少之又少。
似乎,她早已習慣了用淡漠的語氣,采取旁觀者的視角,來記錄她周遭發生的一切。
将銀兩按人頭數贈與了西邊的幾戶唐氏族人并與他們寒暄幾句後,她便踏上了回府的馬車。
回到房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這路上所見所聞悉數記載進去——尤其是那位白發阿爺的話,像極了一把魯班鎖,“機關”重重,亟待人細細拆解。
她在心中梳理道:
“那位阿爺,當年或許是算卦師傅,給山匪頭子算了一卦,被綁了,被唐栀愛闖蕩江湖的爺爺救下,結拜為兄弟......後來,他從坤卦中窺見唐府将大難臨頭,而唐栀的爺爺因知道的太多,‘坐不正席,心偏一方’而葬送了性命,成了唐府抄家一事的導火索?”
“唐栀的爺爺我倒是聽過,似乎是個一年四季都在跑商的江湖客。嗯......好像是在去年三月聽說他意外逝世,不知緣故......哦,這還确實是在唐府被抄家前......這兩件看似相互獨立的事或許真的有關聯?
“那現在的問題在于,唐栀的爺爺到底知道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才導緻這一切的發生?而這位阿爺說的話究竟有幾成真呢?”
她托着腮,眉頭微皺,陷入了沉思。可最終,她的大腦還是因線索過少而陷入宕機狀态。
她擺擺頭:
“算了算了,此次拜訪倉促,下次定要尋個機會再去好好問問。”
她将此事的關鍵詞與疑點記入日記中,随即,她将日記折好,放入自己在市集上精心選購的小匣子。下一步,她選了張不久前從唐栀房裡搜出來的上好生宣,擡起筆,将此事簡略地交代于給唐栀的回信中,并詢問他對自己的爺爺有沒有什麼了解。(在林梨印象裡,他的爺爺甚少會出現在渭城之中,她隻是簡單地知道這号人物,并且對他的死訊有幾分印象。)
為了不辜負唐栀的期待,她将事先準備在案邊的《易經》翻開,将坤卦的爻辭一一抄于信中,并在信末注上了幾句經由自己思考後的理解。她将信仔細裝好,交給府中負責跑腿的王三,然後如釋重負地回到了梨花閣中。
她側躺在床上,看着閣中這陌生又熟悉的一切,這成了婚的兩個月份,似乎将她如花枝般的人生徹底擺折成了兩部分。
林梨本以為,她這般弱小無依的人,就該接受一輩子任人擺弄的天命——
無論是否與唐栀成婚,都是别無選擇地在這所謂的“火坑”中炙烤。
曾經的她也有過謀劃逃離的時刻,可不知為何,如今的她倒覺得這唐家的“火坑”還别有一番景緻——
真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啊。
此刻,坐在馬車裡的唐栀,也正思緒萬千,似乎在與遠在千裡之外的林梨遙相呼應。
他掀起簾子,望向窗外。
小雪翩翩,經由簌簌北風,吹落在他的發梢上。
曾經自己口中念叨着的“我本花木,不做金玉”,在如今的他眼中,與他幼年時在地上抽着玩的陀螺也沒什麼兩樣——
等你某日将這童年玩伴忘了,從此,它便永遠待在某個院子的角落。你呢,雖仍會偶爾懷念,卻沒了再把它尋出來的氣力;又或是尋出來後,便失了興緻。
沈娘,唐府,孔貞......這一切,似乎都在将他指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
洞穴的盡頭會是什麼?
他無比好奇。
這人世間錯綜複雜的一切,迄今為止,還是如此晦澀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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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會的前一天中午,唐栀一行人順利抵達了京郊。
城門才剛進入馬夫王二的視線中,他就發現這挂着一排紅燈籠的城門門口滿是馬車,堵得水洩不通。門口的官兵,似乎是在檢查什麼東西,必須細緻地連人帶車搜個一幹二淨才給放行,這使得這進京的隊伍是越積越長。
在迎春會前進京的,多是京城權貴的親眷,要麼就是運送貨物的;像那些普通老百姓,為趕在迎春會的前幾日回到他們的家鄉與家人齊聚,早已離開京城。
唐栀感受到馬匹腳步的驟然放緩,掀開簾子,向王二問道:“外邊這是怎麼了?”
“公子,這城門要查車,大家都堵門口了。明明隻剩幾裡的距離,可現下少說也得等上三四個時辰。”
唐栀苦笑道:“無妨,我們耐心等就是。”
唐栀扯緊披風,坐回車廂内,感慨道:
“這江南到京城果真是遙遠。”
這一路整整花費了十五天,總算快到了。
進城後,還能順便感受下京城中迎春會的氛圍——不知有沒有渭城的迎春會熱鬧?
他靠在窗邊,靜靜看着外邊的車水馬龍,不由得想起沈娘尚在時的迎春會。
沈娘會領着他去街上賽花,每人手裡抱着一盆花,小小的他會被花盆裡長勢喜人的花朵遮住視線,顫顫巍巍地走着。
而邊上的沈娘總是搬着一盆比他手裡大上幾倍的植株,不費吹灰之力般将它穩穩搬起,那深藏于眉間的愁意會随撲面春風散去。
“沈娘,這次我們能奪魁嗎?”
沈娘揚起嘴角,胸有成竹地說道:
“那是自然。你沈娘我精心培育了這株梨花三年,我就不信我還比不過那花大嬸。”
九歲的小唐栀聽罷,興奮地将手裡捧着的花盆舉高了一點。
後來,這盆梨花還真就奪魁了。
聽到結果的刹那,沈娘一把将唐栀抱起,笑意盈盈地問道:
“小家夥,你沈娘厲害吧。”
“厲害!”小唐栀鼓掌捧場。
回府後,二人一齊将這梨花種在了唐栀居住的藏花閣邊上。
随後,沈娘搬來梯子,将這藏花閣的牌匾拆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