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别耽誤大家吃飯。”
唐栀把心一橫——大不了與白貫道同歸于盡得了!
“我們這幾日要辦喬遷宴!”
林梨歪歪頭:“喬遷宴?”
她都快忘了宴會是什麼模樣的了。
自林二娘子走後,她幾乎不再參加任何活動,成日窩在側院中,甯願與飛禽走獸、花草樹木交流也不願與人交流。一想到那些宴會上的名流無非是心懷鬼胎、各圖自身利益之人,她便失了一切興緻。
林梨最後一次參加宴會,是在林二娘子下葬後的半月後——
那正是時任渭城縣令白貫道的送行會。
而她此去,是為了向白大人好好道一聲謝。
……
那日,宴會中,過道上,她局促地跟在高門大戶的小姐的隊伍後邊;而作為嫡長女的林珑,自信張揚,不出半刻便輕巧地融入了她們之間。
隊伍前頭,一位站在邊緣、穿着簡樸的女子說:
“那白縣令真是年少有為、玉樹臨風,還生得這麼一身好皮囊,真是叫人豔羨呀。”
“聽聞他還兩袖清風,為官這麼多年,都沒做過一件傷害别人的事呢,真是難得。”林珑補充道。
那站在中-央的女子有些輕蔑地道:
“哼,背靠天子,做什麼事都有底氣,自然是非凡人之不能比。”
那打開話匣子的女子滿臉疑惑,弱弱問道:
“你們都在說什麼?隻有我想嫁給他嗎?”
那站在最中-央的女子嗤笑一聲:
“嫁?我們出身世家的女子,既有家族,也有能力,何必整日想着攀折高枝之事?更何況,我們也未必比他們差。”
“可我既無家族,也無能力,又該如何是好?”
隊伍裡的衆人沉默了。
林梨聽到這番對話,也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這個問題看似複雜,其實深思後會變得更加複雜:
所謂家族是打娘胎裡就決定的,而能力既靠老天賜予,也靠後天努力。至于努力能不能有所成效,又是一件自己說了不算的事。
在如今女子不被看好、不得重用的世道下,許多女子隻瞧見了嫁人這一似乎可以省些頑強掙-紮的力氣的門道,也是情理之中,無需過多苛責——
畢竟世間,自有一物換一物的規律:既有正,必有反,二者相生相伴,無以割舍。
無須他人口舌,她們自會為自己的選擇獲得回報,并且付出代價。
娘也如此,我也如此。
那領頭的女子,隻思考了一小會,便毫不猶豫地答道:“這便與我無關了。”
置身事外?是個放空心緒、不費神思的好辦法。
可若人人都置身事外,隻為自己考慮呢?
她再假以設想——嗯……想必九州四海,都會因此失了律法道德。人人不想被彼此拖累,而最終,人人都為彼此拖累。
正當林梨低着頭,沉浸在腦海中的暢想之時,她的腦袋卻突然撞上了某個人。
她擡起頭,便瞧見這半月在自己記憶中反複憶起的臉龐——
她一怔,呆呆地看着他,一聲不敢吭。
他笑着,溫柔問道:
“林二小姐,别來無恙。可有弄疼?”
她并不吃痛,因為她走得緩慢,甚至已經緩慢到在不知不覺間離了隊伍的程度。而她就算離了隊伍,也不會有人發現。
“白大人,小女……不痛。”
“近來可好?”
林梨很想說:不好。
林夫人不讓她上學堂,她隻好偷摸跑到集市上買書自學。在書裡遇到許多不認識的字,也找不到人問,隻好标注好再抄在紙上,買書時再去問書攤老闆——
可也并非完全不好。
好在書攤老闆是個和藹的中年男子,平日總是笑臉迎人,不嫌她是個女子,或是個半大的小孩,不但會耐心地解答她的困惑、準她在手頭太緊時賒賬,還會誇贊她學得又快又好,說些類似于“很少見到有女子這麼喜愛讀書,真希望我家那丫頭也能像你這般”的話。
小林梨總是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臉瓜通紅,不知該如何回應老闆的好意誇獎。
于是到後來,她每次問完問題,得到答複後,便乖巧地點點頭,放下錢,拿起書,立馬飛奔回家。
“不……錯。”
“你可有受欺負?同我說,我替你想辦法。”
聞言,她連忙俯身鞠躬,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便一股腦将早已在心中演練多次的話語通通說了出來:
“小女已經麻煩白大人許多了,此次赴宴,隻是因上回倉促,沒能好好謝過大人,特來向白大人您道謝。望白大人官運昌隆,青史留名!”
聽罷,白大人笑了笑,随後輕柔地扶她起身:
“你我二人,倒還真是有緣啊。你娘之事,白某未能幫到你,屬實慚愧;日後你若有任何請求,白某定當竭盡所能。”
此話鑽進林梨耳中,實在是叫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她詫異地眨眨眼睛,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作答。
片刻後,一道陌生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
“白兄,你怎麼跑這邊了?這裡可是女賓通道——快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喝酒呢!”
白大人轉身與他招手,大聲回應道:“不小心落了東西,我這就回去!”
他轉回身,依舊眉眼彎彎、溫柔如月,卻又在不禁意間流露出幾絲落寞:
“林二小姐,日後還望多多保重——還有,切勿忘了白某說的話。”
林梨似乎看出來了什麼異樣,但她隻覺得是自己眼花了。
她木然地點點頭: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