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梨在睡眼迷蒙中摸了摸唐栀的額頭:“你發燒了?”
唐栀撐起身子,眨巴眨巴眼睛:“沒有,我說真的,我們可以養小貓呀,一個叫‘冰糖’,一個叫‘葫蘆’。”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忘了——快點睡覺。”
“你肯定記得,隻是你害羞——唔。”
林梨抽出了自己的枕頭捂住了他不安分的嘴。
“唔唔唔唔唔(我不說話了)。”
*
幾日後,兩軍終究還是會面了。
烈日下,季将軍眯着眼睛,端詳其面前那個熟悉無比的面孔。季将軍的養女季瑛也位于馬上,列于将軍身側。她皺着眉,滿面愁容,似在給玄王信号:“接下來,可能是一場苦戰”。
玄王端坐馬上,銀甲在殘陽下泛着冷冽的光,那眉眼間的冷峻與堅毅,與記憶深處那位慈愛君王的年輕輪廓驚人地重合。
季将軍眼前倏然模糊,耳畔響起禦花園裡先帝爽朗的笑語。
他拍着自己的肩,目光追随着遠處揮汗練劍的少年太子,眼中是化不開的寵溺與期許:“蒼镧啊,你看玥兒,性子是冷了些,可心是滾燙的。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自是要對他狠心些的……将來這江山,交給他,朕放心。你要替我……好好教導他、看着他,護着他。”
那托付,字字千鈞,此刻如驚雷般在他心頭炸響。
就連先帝臨走時,最後見的人,也是自己。這也一度讓宮中所有人都以為聖上告訴了他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從此,他變成了甄氏眼裡的眼中釘、肉中刺,新帝一登基,便奪了他大半兵權,将他發去北疆。然而,先帝隻是叫他,在他離世後,早日卸甲還鄉,照顧好妻兒、照顧好自己。千萬不要學他那般争權奪利,别像他一樣,到頭來,隻落了個喪心斷腸,了無牽挂。
玄王的一聲苦笑拉回了他的思緒。
“季叔,沒想到故人重逢,竟是在這種場面。”
季将軍靜靜看着他,不作回應,隻是鼻翼、眼角翕動不止,直到全身開始不住地顫抖。
他翻身下馬,單膝重重跪地,铠甲撞擊地面發出沉悶聲響。
“末将季蒼镧!”,他的聲音哽咽而決絕,“願追随殿下,清君側,正乾坤!萬死不辭!”
他身後的季瑛,長長舒了口氣,眼底是塵埃落定的欣慰。
玄王眸中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縫隙,有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過。他微微颔首,聲音低沉卻清晰:
“季将軍,請起。
“合兵,回京!”
*
大軍浩蕩行進,旌旗蔽日。途中,斥候帶回兩個蓬頭垢面、步履蹒跚的女子——其中一位長得實在像唐使臣的妻子,二人便被帶到了唐栀那。
唐栀正與玄王和季氏父女幾人正圍在地圖邊,商讨着接下來攻打京城的戰略計劃。
“公子!公子!”領着“可能是重要人物”的士兵一掀開軍帳的簾子,其中一女子就開始大聲叫喚。
嘶,這個聲音好生熟悉——點兒?點兒怎麼會在這?她不是和阮貞在渭城嗎?
“諸位稍等片刻,外邊可能是我認識的人。”唐栀略感詫異地走到屏風外,“點兒?”
“公子!公子!你還記得我!太好了——小姐可還安全?哦對了,這是阮小姐,我們一路從京城逃到這裡......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嗚嗚嗚嗚——”說着點兒開始嗚咽起來。
“點兒放心,你小姐她一切都好——你們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被狗皇帝關起來了?”
阮貞離抹了抹臉上的泥巴,輕聲答道:“是,是白大人的人救我們出來的。恰好當時守衛的人很少,據說是都被召去充軍了。然後他們的人叫我們一路往西南方向走,盡量路過可以讓軍隊駐紮的寬闊區域。”
唐栀頓時深吸了口涼氣:“白大人他們可好?”
“不知,我們順着密道出京城後,一直沒見過他。”
白太傅背着手從屏風後走出,輕蔑地笑道:“你就放心吧,我教出來的孩子,沒一個是幹不成大事的——除了常崇璟。”
*
禦書房裡,聖上盯着手中剛送到的軍報,眉頭越皺越緊,直到内心的憤怒不甘即将噴湧而出。軍報在他手中一點點皺縮,最終化作一團扭曲的紙球,被他狠狠擲向殿柱。
紙團彈落在地,滾到阿福腳邊。老太監垂着頭,看見那上面“季蒼镧投敵”四個字已被攥得模糊不清。一滴冷汗順着他的鬓角滑下。下一秒,寬大的衣袖猛地一掃——
“嘩啦!”
上好的端硯砸在地上碎成幾瓣,朱砂墨潑濺開來,像極了鮮血。狼毫筆、白玉鎮紙、青瓷筆洗......一件件禦用之物在青磚地上摔得粉碎。
“呵......”他突然冷笑一聲,“這群人,什麼時候成了别人的看門狗了?朕自幼便是那牽絲傀儡,任人擺布!如今既登九五,竟仍被爾等宵小蒙蔽欺瞞!”
大太監阿福端着茶盞的手一抖,差點灑了茶水:“陛下,您消消氣......”
“先帝在時,朕是他人手中的棋子;如今朕為天子,卻還是逃不過這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命數!消氣?朕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嗎?”崇璟帝站起身,在禦案前來回踱步,“季蒼镧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朕讓他去剿匪,他倒好,跟逆賊稱兄道弟了!”
這時,白大人匆匆從門外進來:“陛下,季将軍那邊......”
“朕知道了!”崇璟帝煩躁地擺手,“一個個的,都當朕是傻子不成?”
白大人擦了擦額頭的汗:“臣已經派人去跟玄王交涉,至少還能拖上幾日......”
阿福小心翼翼地把茶盞往前推了推:“陛下,您先喝口茶......”
崇璟帝盯着茶盞看了半晌,突然長歎一聲:“罷了......”他揉了揉太陽穴,“傳旨,繼續抓壯丁充軍,讓禁軍加強城防。另外......”他眼神一冷,“派人盯緊地牢。”
窗外突然炸響一道驚雷,慘白的電光透過雕花窗棂,将滿地狼藉照得清清楚楚。也照亮了天子那張因為暴怒而扭曲的面容。他的額角青筋暴起,眼底布滿血絲,連嘴角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微臣,遵旨。”白大人慢慢起身,生怕不小心驚動聖上瀕臨崩潰的神經。随後,他轉身,大步離去。
馬上,這身後的狼藉,就要與他了無關系了。念頭一轉,他心中一沉——決勝時刻,萬不可再出任何差錯了。
這夜,京中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所有人都知道,一場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