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聞嶼抱着初衍沖進醫務室的畫面,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臨江一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漣漪。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瞬間燒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食堂、走廊、教室、甚至廁所隔間,都在激烈地讨論着那個驚心動魄的清晨:
“我的天!你看見沒?柏聞嶼直接從主席台上跳下來的!”
“看見了看見了!那速度,跟拍電影似的!吓死我了!”
“他居然抱了初衍!公主抱!我的媽呀!那可是柏聞嶼啊!”
“初衍怎麼了?看着好吓人,臉白得跟紙一樣……”
“誰知道呢?平時就陰陰沉沉的……不過柏聞嶼怎麼會……”
“冰山學霸為陰郁同桌當衆破防?這劇情……也太魔幻了吧!”
“會不會是……那個?”有女生壓低聲音,帶着八卦的興奮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猜測。
“不可能吧?柏聞嶼诶!他眼裡除了學習競賽還有别的?”
“但那個眼神……你們沒看見,他抱着初衍看人群那一眼,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太吓人了!”
“林老師臉都白了,跟着沖進去了……”
各種猜測、驚歎、難以置信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繪聲繪色地傳播着,将那個瞬間無限放大、扭曲,又添上了無數想象的色彩。柏聞嶼那永遠高冷、秩序井然、如同精密儀器般運轉的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戲劇性、力量感和……巨大謎團的形象。而初衍,那個幾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如同背景闆般存在的陰郁少年,也第一次如此強烈地、被動地成為了全校矚目的焦點。
醫務室内。
校醫被這陣仗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柏聞嶼抱着人沖進來時那冰冷緊繃的臉色。她連忙讓柏聞嶼将初衍放在診床上,迅速進行檢查。
柏聞嶼将初衍放下,動作依舊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小心。他直起身,站在診床邊,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目光沉沉地落在初衍慘白的臉上。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狹小的醫務室空氣都凝滞了幾分。校醫量血壓、測脈搏、翻眼皮,動作麻利,眉頭卻越皺越緊。
高檔公寓的寂靜,像一層冰冷厚重的玻璃罩子,将初衍與窗外明媚的晨光隔絕開來。陽光斜斜地打在光潔的地闆上,勾勒出幾何形狀的光斑,卻驅散不了他心底那片沉甸甸的、如同永夜的陰霾。
手腕上厚厚的紗布下,縫合的傷口依舊在隐隐作痛,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像在提醒他那場失敗的逃離和此刻的囚禁。胃部的空鳴和失血後的虛弱感如同跗骨之蛆,讓他頭暈目眩。他蜷縮在客卧那張過分柔軟的大床上,身體陷在昂貴的羽絨被裡,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隻有刺骨的冰冷和格格不入的疏離。
這裡的一切——寬敞、明亮、奢華、整潔——都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映照出他自己的狼狽、貧瘠和……不配。柏聞嶼的世界,幹淨、強大、秩序井然,而他,就像一塊被強行嵌入的、帶着血污和裂痕的殘片,怎麼看都礙眼。
那句冰冷的“好好活着”和“你的‘明天’還沒開始”,像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脖子上。他欠下的“明天”,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不敢想象柏聞嶼放學回來,看到他還像一具行屍走肉般躺在這裡,會是怎樣冰冷審視的目光。那目光比任何責罵都更讓他恐懼和羞恥。
逃。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像野草般瘋狂蔓延。
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不屬于他的地方。離開那個掌控着他“明天”的冰冷存在。哪怕隻是暫時的喘息。
他聽到外面大門傳來輕微的關合聲——那是柏聞嶼離開去上學了。公寓裡瞬間陷入一種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初衍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牽扯到手腕的傷口,痛得他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濕了額角。
他強忍着眩暈和劇痛,用最快的速度換回自己那身洗得發白的舊校服。寬大的袖口再次成為他唯一的盔甲,嚴密地遮住了手腕上刺目的白色紗布。他環顧這個陌生的房間,目光掠過床頭櫃上那盒未開封的牛奶(柏聞嶼留下的),掠過幹淨整潔的桌面,仿佛想抹掉自己存在過的所有痕迹。
他蹑手蹑腳地走到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園,陽光燦爛得刺眼,卻照不進他心底的陰冷。他不敢開燈,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像一抹真正的幽靈,在空曠冰冷的公寓裡移動。冰箱門無聲地打開,裡面塞滿了各種包裝精緻的食材和飲品。初衍的目光在那些東西上停留了一瞬,胃部傳來一陣更強烈的空痛和灼燒感。但他隻是抿了抿幹裂的嘴唇,移開了視線。
他不能碰這裡的東西。任何一點享用,都像是在加深那份他無力償還的“債”。
他走到玄關,小心翼翼地擰動門把手。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哒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驚得他心髒狂跳。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了幾秒,确認外面沒有任何動靜,才如同一條滑溜的魚,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反手輕輕帶上了厚重的門闆。
隔絕了那冰冷的奢華,撲面而來的是初秋清晨微涼的、帶着城市特有塵埃味道的空氣。初衍靠在冰冷的電梯牆壁上,大口喘着氣,仿佛剛剛逃離了無形的牢籠。電梯下行時輕微的失重感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不适,胃部一陣翻攪,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吐出來。
走出公寓樓,陽光有些刺眼。他低着頭,像一抹遊魂,迅速彙入街道上匆匆的人流。高檔小區整潔的道路和精心規劃的綠化帶很快被抛在身後,熟悉的城市喧嚣和雜亂漸漸包圍了他。汽車的鳴笛、行人的談笑、店鋪招攬生意的音樂……這些曾經讓他想逃離的噪音,此刻卻奇異地帶來一絲虛假的“自由”感。
手腕的疼痛和身體的虛弱像兩條毒蛇,緊緊纏繞着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腳步虛浮,仿佛踩在棉花上。額頭上不斷滲出冷汗,眼前陣陣發黑。他必須找個地方坐下,否則随時可能再次倒下。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它。
熟悉的、堆滿雜物的、散發着淡淡腐臭味的暗巷入口。
像磁石一樣吸引着他。
他幾乎是踉跄着拐了進去,将自己重新投入那片相對熟悉的、屬于他的陰暗角落。巷子裡很安靜,隻有幾隻蒼蠅在嗡嗡盤旋。他靠着冰冷粗糙的牆壁,緩緩滑坐到肮髒的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氣,試圖平複狂跳的心髒和翻湧的惡心感。
“衍衍……” 他下意識地、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呼喚着。那隻小貓,是他灰暗世界裡唯一一點微弱的光,是他“欠下明天”的唯一理由。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巷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初衍的心猛地一沉。他掙紮着扶着牆壁站起來,腳步踉跄地走向那個熟悉的、堆放着破紙箱的角落。紙箱還在,被雨水泡得更爛了。他急切地翻找着,呼喚着:“衍衍?衍衍?你在哪兒?”
沒有。
哪裡都沒有。
那個小小的、會蹭着他手指、發出細弱咕噜聲的身影,消失了。隻剩下角落裡幾根沾着泥污的、灰白色的貓毛,證明它曾經存在過。
巨大的恐慌和更深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初衍!
它去哪了?被野狗叼走了?被清潔工當垃圾清理了?還是……餓死了?凍死了?因為他這個不負責任的、自顧不暇的主人?
“不……不會的……” 初衍喃喃自語,聲音帶着哭腔。他像瘋了一樣在狹窄的巷子裡跌跌撞撞地尋找,翻動着每一個可能藏身的垃圾堆和雜物角落,呼喚聲越來越微弱,越來越絕望。
沒有。哪裡都沒有。
最後一點支撐着他的微光,熄滅了。
“衍衍”不見了。
他唯一答應過要“保護好”的、唯一能證明他“欠着明天”的存在……消失了。
初衍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靠着冰冷的牆壁,無力地滑坐回肮髒的地面。手腕的劇痛,胃部的灼燒,身體的極度虛弱,此刻都比不上心口那被徹底掏空的巨大空洞和冰冷刺骨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