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就這幾個字湊在一起都讓人覺得荒唐,說出來誰能信?反正她不信。
且不論原因是什麼,這位麟華長公主的氣場實在讓人倍感壓力,明明其言語尚不及太子刻薄,但就憑借個人氣勢,硬生生将這威懾拔高了好幾個量級。
簡直就像……她想象中的帝王之氣。
此刻她腦中湧現若幹字詞,可似乎哪一句都不适合拿來回複,尤其來自對方“作孽”一詞的評價,更讓她徹底陷入摸不着頭腦的狀态。
思前想後,她才捏着嗓子輕聲回了句心中最穩妥的應答:
“謹記長公主殿下教誨……妾身自當克己慎獨、守心明性。”
“噢?不愧是雙生子,回起話來竟也同樣乖順。”
懸在“崔清婉”頭頂的嗓音頓了頓,又是一陣衣物摩擦聲,但對方并未離去,隻是裙角褶皺變擰方向,像是在側身找尋什麼。
“崔中郎将,孤當日将核桃奴托付給爾照看時,爾口口聲聲向孤允諾‘定将貓兒馴養有素,不出差錯’,怎麼今日卻讓它私闖宴廳?爾來看看,這孽畜不僅受驚抓花了雲中郡夫人的裙衫,還借此沖撞了桓王,爾可知罪?”
與絲弦之樂截然不同,應答麟華長公主問話的是铿然作響的盔甲,接着,一道清冽嗓音也适時遞來:
“臣馴養失宜,緻使玄貓驚擾貴胄,實有負殿下所托,臣願領受責罰。”
熟悉,似乎也沒有那麼熟悉,她二人相處時間累加起來也不過幾日,她怎麼能說她對他熟悉呢?
可她就是在聽到那嗓音後自脊背處劃過一陣極為短暫的酥麻,于是,她連帶之前壓在眉眼上的警醒與克制也淡忘幾分——
绛紅戰袍經山風吹揚,大半貼覆于銀甲之上,隻留餘角越過跪地單膝獵獵翻卷,仍舊寬闊魁梧的臂彎,仍舊坦然正直的神色,仿佛遭受斥責的另有其人。
黑了,也瘦了,好像……還有了幾分滄桑。
“崔清婉”雙眉颦蹙,注視對方的目光中多了絲困惑與擔憂,但随着男子借着抱拳請罪而擡升的雙眸,那縷萦繞在她心頭的擔憂也随即消散,隻留下單純的好奇。
少了初見時的愁緒,多了些應有的勃發英氣,而銀甲覆身的男子在注意到她的盯視後,也不加遮掩地回看過來,依舊澄湛的雙眸中躍動着難以言喻的強烈興奮。
她絲毫不懷疑崔皓羿的真摯,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若今日相見不是在這皇家宴席之上,隻是在街角巷尾、酒鋪茶攤,那崔皓羿一定會快步走來,然後既柔情又直率地訴說着他的見聞。
盡管她也不敢保證她對崔皓羿的信任是否摻雜着雛鳥情結,可此刻她的身心都被一股難以言喻的踏實感所充盈着,暖和又惬意。
也許被她的目光感染,崔皓羿的眉眼也舒展了些,那本該請求上位者饒恕的面龐上竟泛起一絲溫潤淺笑。
?
合适嗎?就不怕被有心之人告個犯上之罪?收!
覺察出她眼神中的制止意味,崔皓羿眸色微動,邊垂下眼簾邊繼續開口:
“隻是核桃奴能得長公主青睐,自然是靈性非常。此次回京之行,殿下忍着勞累未曾于途中停歇,一路上馬不停蹄,核桃奴通曉殿下心思,故多日來也壓抑本性、甚為乖巧。”
“依照行程,今日應是使團進京向聖人回禀之日,但麟華殿下于明霞門前接到小厮通報,于是遣離使團先行面聖,隻率數十親衛趕赴縣主生宴。”
“然核桃奴再有靈性,終為野畜,自使團離去,核桃奴愈顯活潑,而入山莊後,又因卑職一時疏忽,誤使貓兒脫手。一朝沒了約束,核桃奴興奮之餘,還有驚慌,且宴廳内觥籌交錯,貓兒隻能依憑氣味尋找安心之所,這才錯将阿婉認成卑職,還傷了桓王……”
“如此說來竟是孤的不是,”不等崔皓羿再言賠罪之語,中年女子蓦地接過話來,她穩而有力的話音一挑,又朝着跪拜的桓王走近幾步,“那孤向五郎賠罪可好?”
每一個字都是壓迫,“崔清婉”現在收回之前關于麟華長公主不如監考老師恐怖的斷言,即便此時對方已與她有了數尺距離,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捏緊袖衫緩解壓力。
所以說,她才不相信這位長公主會為了護短而評價她“作孽”,畢竟長公主話語中的威壓是無差别掃射,連對桓王都是如此。
“姑母此言真是折煞侄兒,崔郎将既已言明緣由,侄兒又怎會和一畜生計較?還請姑母保重身體,莫要因侄兒小傷再耗費心神。”
嘶……
“崔清婉”沒忍住,乜斜着目光打量恭敬作答的李澈幾眼——
先不論李澈方才是真醉還是假醉,反正她也沒打算原諒對方的唐突行為,單隻說現在,這姑侄倆的對話,怎麼聽起來夾槍帶棒的、火藥味十足?什麼情況?她穿越過來的一個多月裡,也沒聽說李澈和他親姑姑有過節啊!
“噢?五郎這樣‘寬宏大量’,倒讓姑母愈發慚愧……姑母記着,崔中郎将本是武家門第,還是享譽京都的騎射好手,想來他對治療外傷頗有心得,不如就此讓他獻上良藥,也算将功補過。”
言至“慚愧”二字,語氣中卻未顯露如此意味;看似談及補過事宜,但細品來竟是強制性地息事甯人。
這長公主,到底是敵是友?
“崔家既願獻上良藥,侄兒傷痕何愁不愈?一切便聽從姑母安排。”
得,現在聽不出姑侄倆有嫌隙了,李澈這回的,那叫一個真摯!要不是那道灼人視線已讓她感到劇烈不适,她還真沒意識到李澈這話裡有話。
忍着被瞥視的不自在“崔清婉”于暗處翻了個白眼,正當她想要給崔皓羿遞個自己很無語的眼神時,那衣物摩擦聲又簌簌響起,麟華長公主似乎走得更遠了些。
“孤雖罵這貓兒一聲‘孽畜’,但它總歸為五郎醒了酒,隻是此舉終是揚湯止沸,要想根治五郎的輕浮作态,還得自家兄弟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