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的“大帳”并非想象的金碧輝煌,是幾頂更大、更厚實的牦牛毛帳篷相連,地上鋪着厚氈毯,陳設更豐富,顯示領主的地位。周圍有更多牧民的帳篷和成群的牛羊馬匹。
巴圖舅舅身材魁梧,臉龐如刀刻,眼神銳利。他拍拍“明珠”的肩膀,力道不小:“好!明珠有出息了!佛爺看重,是我們家族的榮耀!别拘束,這裡就是你家。”
舅母其其格,穿着更講究的袍子,戴着銀飾。她拉着“明珠”的手,親熱地端詳:“明珠真是越來越水靈了,這氣度…果然不一樣了。來,嘗嘗舅母新煮的奶茶,放了上等茯茶。”
表妹諾敏像隻小鹿蹦過來:“明珠姐姐!你好久沒來了!快跟我說說,佛爺怎麼點化你的?你是不是會法術了?”少女的好奇心熾熱直接,讓蓮生難以招架。
紮西緊緊跟在丹增身後,有些怯生,尤其不敢看“姐姐”。
她努力回憶模仿明珠的言行:大口喝奶茶,她不習慣這濃郁的味道、和諾敏聊草原上的趣事,她需要小心避開明珠和諾敏共同的、她不知道的回憶。
她盡量少說話,多聽,尤其避開關于“過去”和“佛爺點化細節”的話題。
時刻謹記相取的話,言行舉止更“文靜”了些相取要求她向“貴族小姐”靠攏,這與其其格記憶中明珠的活潑爽利略有差異。
一次晚飯時,巴圖随口提起:“過幾日,桑吉嘉措仁波切會來為今年的豐收祈福。明珠,你剛得了佛緣,正好聽聽仁波切講法,定有收獲。”
蓮生内心警鈴大作!握着銀碗的手一抖,垂眼道:“舅舅,我剛受點化,根基淺薄,怕聽不明白仁波切高深的佛法,反而唐突了。還是在家溫習佛爺留下的功課為好。”語氣帶着刻意的不安和謙卑。
巴圖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哎,聽聽無妨!仁波切最是慈悲。”
蓮生感到桑吉嘉措的名字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她借口溫習功課,早早躲回分給她和紮西的小帳篷裡。攤開藏文木闆,寫不出一個完整的字母。帳外草原的風聲,此刻聽來都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她拿出那本波斯文冊子,冰冷的書頁也帶不來絲毫安全感。相取不在,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無援。丹增的關愛、領主的“看重”、表妹的熱情,此刻都成了灼人的火焰。她必須更小心,源自“不通文字”和“不了解過去”的擔憂。
夜深了,紮西在她旁邊蜷縮着睡着,發出細微的鼾聲。蓮生卻毫無睡意,盯着帳篷頂的縫隙透出的幾點寒星,遠處隐約傳來的狼嚎,草原的甯靜下,暗流洶湧。她不知道自己這冒牌的“草原明珠”,能否安然度過。更不知那位傳說中的高僧,會不會察覺到什麼。
一天下午,帳外傳來一陣喧鬧,夾雜着少年驕橫的呵斥和沉悶的擊打聲。蓮生被驚動,放下炭筆,走到大帳門口張望。
不遠處的草場上,領主舅舅的小兒子貢布正騎在一個少年奴隸的背上。那奴隸少年看着比貢布還小些,身體單薄,卻異常倔強。他死死咬着牙,雙手撐在泥地上,脖頸青筋暴起,任憑貢布如何踢打他的肋下、揪扯他的頭發,就是不肯像牲口一樣四肢着地爬行。
“低賤的牦牛崽子!讓你趴下!”貢布漲紅了臉,感覺權威受到了挑釁,猛地跳下來,從腰間抽出趕牛用的皮鞭。鞭子帶着破空聲,“啪”地一聲抽在奴隸少年的背上。粗布袍子立刻裂開一道口子,皮肉翻卷,血珠迅速滲了出來。
少年身體劇烈一顫,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但立刻又咬緊了牙關,頭昂得更高,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着腳下的草地,就是不吭聲,更不屈服。
“哥!别打了!”諾敏的聲音帶着哭腔,她跑過來,想拉住貢布的手臂,“再打要出人命了!”
貢布正在氣頭上,一把甩開妹妹:“滾開!一個奴隸,打死了又怎樣?”說着,鞭子又狠狠落下,“啪!啪!”每一下都在少年瘦弱的脊背上添上新的血痕。舊傷疊着新傷,很快,少年的後背就被血染紅了一片,破爛的袍子黏在傷口上。他痛得渾身發抖,汗水混着血水流下,卻依舊死死撐着,一聲不吭。
諾敏急得跺腳,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不能沖上去護住那個奴隸,那不合規矩,更會惹怒哥哥。她焦急的目光掃視,看到了站在帳門口的“明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諾敏幾步沖過來,抓住蓮生的手臂,聲音壓得極低,帶着哀求:“明珠姐姐!快,幫幫我!求你…去我帳裡,我枕頭下有個小陶罐,裡面是止血的草藥膏…偷偷給他!快!再打下去他真會死的!”諾敏的眼神充滿急迫和恐懼,她知道這請求本身就很危險,關心一個奴隸是忌諱。
蓮生看着草場上那血腥的一幕,隻是快速點了點頭,轉身鑽進大帳。諾敏的小帳篷就在旁邊,她迅速找到那個粗糙的小陶罐,裡面是黑綠色的、氣味濃烈的藥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