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從一片混沌的劇痛和冰冷的絕望中掙紮着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鐵架床上,身下是粗糙的毯子。
依舊是那間位于“生命工坊”深處的臨時囚室,陰冷、潮濕,空氣中殘留着消毒水和金屬的味道。她的鐐铐和項圈仍在,力量如同被凍結的深井。
床邊,一張木椅上,坐着薩曼。他手中捧着一本厚重、封面由磨損的深色皮革包裹、邊緣鑲嵌着暗淡金屬的古老書籍。
昏黃的煤油燈光映照着他深刻而疲憊的側臉,也照亮了書頁上那些扭曲、難以辨認的古波斯文字和奇異的符号插圖。他看得很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蓮生試圖移動,金屬鐐铐發出冰冷的碰撞聲。
薩曼沒有擡頭,隻是翻過一頁泛黃脆弱的羊皮紙,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段與己無關的曆史:“我知道你很疑惑,關于畢舍遮的曆史…這源于一本流傳千年的曆史古迹,其中就記載了畢舍遮的起源…摩尼祖師…”
“摩尼…祖師?”蓮生聲音嘶啞,喉嚨幹得像砂紙摩擦。這個名字很陌生。
薩曼終于合上書,擡起頭,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看向蓮生:“摩尼·亞茲丹(Mani Yazdan)。千年前,波斯呼羅珊地區,…最璀璨也最…隕落的星辰。”他輕輕撫摸着古籍的封面,仿佛在觸摸一段沉重的曆史。
“他少年靈慧,天生擁有感知生命流動的純淨之眼。傳說他七歲便能與鳥獸對話,十歲便通曉晦澀經文,十五歲時對出大上師提出的‘生命流轉’之問,其見解之深,令滿座高僧啞然。”薩曼的聲音帶着一種追憶往昔的悠遠,“他被視為天生的聖徒,信衆如雲。大上師視他為衣缽傳人,甚至預言他将引領信仰進入新紀元。”
他的手指停在書頁上一幅模糊的、描繪着一位年輕僧侶在瘟疫中救治瀕死者的插圖上。“摩尼心懷大慈悲。他深入疫區,目睹生命在痛苦中流逝,對教義中關于‘業’與‘苦’的被動承受産生了深深的質疑。他不滿足于祈禱和草藥,他開始秘密研習一部被視為禁忌的、源自更古老時代的波斯秘典——《生命之息的源流與竊取》。”
薩曼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那部秘典中,他領悟到了一種直接幹預生命本源的法門——汲取、轉化、甚至…嫁接生命能量。最初,他僅用于吊住垂死者的最後一口氣,或激發傷者的自愈潛力。效果…立竿見影。他被視為神迹,聲望如日中天。”
他翻到下一頁,畫面變得陰郁:年輕僧侶的身影在陰影中,周圍環繞着扭曲的、仿佛被抽離的生命線條。
“但力量的誘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藥。維持這種‘神迹’需要消耗,巨大的消耗。信徒的虔誠供奉?太慢了。他開始…無意識地汲取那些圍繞在他身邊、對他充滿敬仰的信徒的生命力。那些最虔誠的人,反而最先感到疲憊、虛弱、甚至…莫名地衰老。”
書頁上接着是一幅充滿象征意味的審判圖景:摩尼被昔日同門圍在中央,手指向他,面目猙獰。他腳下是破碎的聖器。“背叛!”薩曼的聲音變得冰冷,“他被指控背叛信仰,背叛了大上師的教導,背叛了所有信任他的信衆!他利用神聖的力量行亵渎之事,竊取信衆的生命精華以維持自身的光輝!甚至…有傳言他在秘密祭壇進行邪惡的儀式,與黑暗存在交易!”
他指着最後一幅插圖:一個巨大的廣場中央,木樁上綁着一個人。畫面殘酷地描繪着行刑過程——頭顱被特制的工具撬開、翻卷式象征對“邪術”根源的探尋和徹底的羞辱,然後被熊熊烈焰吞噬。
“這是曆史上最著名的堕落者之一所遭受的極刑。”
“挖開頭顱,火刑焚身。他的慘叫據說持續了許久,詛咒着所有審判他的人。他的名字,摩尼·亞茲丹,從此成為‘靈慧之堕’、‘信仰之敵’的代名詞,被唾罵千年。他畢生的心血,那被稱為‘畢舍遮’意為‘吞噬者’、‘竊命者’的秘術,也被徹底打為邪道禁術。”
蓮生聽着,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摩尼的故事,那輝煌的起點,慈悲的初衷,被力量誘惑的堕落,以及那慘烈到極緻的結局…像一面冰冷而扭曲的鏡子,映照着她自己的道路。她體内的畢舍遮之力似乎也在隐隐共鳴,帶着一種宿命般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