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藝人随手撥弄手裡二胡,依舊是渾不在意的口氣,“我不過是個江湖賣藝的,随口胡說罷了,怎麼辦案那卻是官府的事了。”
奚百裡氣的臉都白了,有一陣楚留香還真擔心他惱羞成怒找那老藝人的麻煩,誰知他不過重重一哼,轉身蹬蹬蹬出門去了。
彤三娘笑倒在櫃台上,“早便說了,還是老實人好欺負,這奚百裡當差許多年,竟然還是不改一派老實性子……”
楚留香搖搖頭,“無論如何,我也該去會會這位李探花……”
彤三娘臉色瞬間一沉,“你敢。”
楚留香道:“哦?”
彤三娘道:“你去找他試試,我回頭饒不了你。”
楚留香道:“他得罪過你?”
邊上有人道:“說什麼得罪,不過是彤三娘瞧上人家,人家卻對她不屑一顧罷了。哈哈哈哈……”
彤三娘冷笑道:“少來誣陷我,我就是找上年過半百的老頭兒,也不會去找那麼個人來給自己添堵,男生女相,鎮日裡病的西施捧心似的,瞅着都糟心。”
那老藝人遠遠的又搭腔了,“那李探花俊美歸俊美,病歸病,卻是個真真的男兒漢,頂天立地的少年英雄,你但知他常年咳嗽,卻如何知他手裡一把普通小刀如同閻王的奪命鎖一般,已鎖去了江湖上一十八條惡徒性命?此人身在官場而行江湖俠義事,倒也是難得了。”
楚留香心頭一動,一個青袍秀士已到老藝人跟前,恭恭敬敬一揖,“在下段生,敢問前輩高人尊姓大名?”
青袍秀士并非一人,那一桌上還坐了個一身黑紗裙的高個女人,女人戴了竹編鬥笠,鬥笠四周垂下長長的黑紗,幾乎将她的上半個身子都給遮擋住,坐姿挺拔,在段生到了老藝人跟前時,她也放下手中的茶杯,側身朝段生看了過去,看起來,她應該是段生的老婆,并且非常的愛他。
楚留香笑了笑,他雖然不以為自己會為了某個女人安定下來,但看到夫唱婦随的情景,總是有幾分羨慕、且願意送出祝福的。
老藝人道:“我不過是個江湖賣藝的,可不是什麼高人,我姓孫。”
段生道:“江湖藏龍卧虎,孫前輩既不願自曝身份,我便不問,我卻有問題想請教前輩。”
老藝人道:“請問。”
段生道:“孫前輩對江湖事了如指掌,敢問前輩對此時京中形勢如何看待?”
老藝人道:“此時形勢嘛,有幾件大事即将發生,說是幾件,往大了說也不過一件,便是百曉生所作兵器譜即将問世,備受關注。”
段生道:“這幾件大事又是指?”
老藝人道:“其一,東市的不二賭坊設下賭局,預備對新進江湖上的少年才俊做一個排名,有些人,如那位李探花,隻怕該是麻煩盈門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楚留香覺得這老人有意無意朝他瞅來一眼。
段生道:“這我倒是聽說了,但我想以賭局定排名簡直是兒戲,江湖朋友該是當不得真的。”
老藝人道:“不然,江湖紛争無休無止,無非名利二字,但凡有成名的機會,總有人前仆後繼,你我眼中如同兒戲,某些人眼中,隻怕便是一條康莊大道。”
段生道:“前輩所說也有道理,其二呢?”
老藝人道:“這其二嘛,卻是一樁二十年前的舊債,二十年前,百曉生放出兵器譜,當時京城揚威镖局的吳定一憑借兩隻鐵膽排行第八,丐幫幫主南宮雲川卻憑兩柄短劍排行第七,這兩人本是拜把子兄弟,卻因此排名反目成仇,多次決鬥未果,某次決鬥之後,南宮雲川重傷不治,竟然撒手人寰,兩家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恰逢兵器譜排名,丐幫幫主仁慈威望正盛,手中一支竹節杖使得出神入化,吳定一也斷不會退縮,京城隻怕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段生道:“這事我也聽說了,早在年初,京城裡的丐幫弟子便大增,而吳定一的勢力更是遍布了半個長安城,一場械鬥眼看是不可避免的了,說到底這總是兵器譜的罪過。”
老藝人道:“要怪隻能怪這些人看不破,便沒有兵器譜,江湖上也總會有其他名目的種種排名。”
段生道:“其三呢?”
老藝人尚未搭口,有名女子恰在樓梯口那兒叫道:“孫伯伯,孫伯伯,你過來一下可好?我……我有些不舒服。”
那女子年輕貌美,卻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幾句話功夫,楚留香的角度便見幾滴香汗低落,而那位孫姓藝人更是當即匆匆起身過去,小心攙扶着女子經過過道入房了。
楚留香道:“這兩人何時投宿的?”
彤三娘哼一聲,“今天上午了,想是瞧着這兒提供免費飯食,來讨個便宜了,這老頭兒摳的要死,說自己身無分文,偏生還要住店,還說願在這大堂上說書攬客,瞧瞧吧,但望他别攬了一攬子官差來我這做客便是好了。”
楚留香笑了,“既然如此,你何不趕了他出去?”
彤三娘道:“呸,虧你說得出口,那位大妹子眼看着就要臨盆了,你讓我把他們往門外趕?你也好意思說。”
楚留香笑,“還是三娘你心地仁慈,我還有一問,無緣無故,你這店為何要免費供應飯食呢?”
彤三娘朝他假笑,“剛才沒聽嗎,吳定一吳老爺子的勢力遍布半個長安城,這兒不巧便是吳老爺子的地盤,吳老爺子說了,京城裡風雲齊聚,該做好了東道主,商家均需讓利才好。”
楚留香驚奇道:“吳老爺子這樣蠻橫,你們倒也聽話的很。”
彤三娘頗為暧昧的拍拍他手背,“放心,我吃不了虧的,吳老爺子說了,商家讓的利,老爺子見了賬單,立即給補上,既做了好事,又不虧損銀子,我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