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霎時僵住,連咳嗽都忘了。
目光如炬如楚留香,自然也看見了那滴水珠,他的心也不覺提了起來。
水珠輕到不能再輕,皇帝卻仿佛被重重的一擊,站在當地,站了一會,也沒擡頭,待那滴水珠順着他的臉快要滑落地面時候,以食指揩下水珠,放到唇邊品嘗,忽然笑了,笑而不語。
高丞相怔怔看着他的舉動,他并未看清那滴水珠,是以皇帝的舉動在他看來十分奇怪。
皇帝道:“汲取門前鑒湖水,釀得紹酒萬裡香,我雖從未到過紹興,但女兒紅卻莫名喜歡的很,你也知道,我最讨厭地方官給我進貢,但這十壇二十年份的女兒紅我卻私心收了,還獎賞了那個人,高丞相,你不會怪我吧?”
高丞相更加的莫名,對他連着用了好幾個“我”字甚至有些驚恐,“這……當然……陛下,鄭公那事……”
皇帝擺手,背着雙手進了内殿,“這事容朕再考慮,折子就放在這裡,你不必管了,退下吧。”
高丞相在前,當先出了宮門,上官金翎在後,走到背光處,輕聲道:“尋歡,出來吧。”
李尋歡跳到他身邊,低着頭,不語。
上官金翎道:“尋歡,你膽子也太大了,這是皇宮,你這動不動竄上跳下的,也幸好是陛下,若是别人在,隻怕又要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李尋歡道:“父親寫的折子,你看了麼?”
上官金翎遲疑一會,道:“我整理奏折時候瞄了幾眼。”
李尋歡道:“上面都說了些什麼?”
上官金翎道:“剛才你想必也聽到了,世伯舊疾複發,身體有些不爽快,其他也沒什麼。”
李尋歡握緊拳頭,“還需要其他什麼,父親他……他……”
上官金翎扶住他手臂,“吉人自有天相,尋歡,你身體也不好,莫動了肝火。”
李尋歡轉過頭去,幾個深呼吸之後,神色恢複如常,“金翎,陪我喝一杯?”
兩人倚着皇城腳毫無形象的坐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期間,李尋歡偷偷跑進禦膳房順了壺酒出來,兩人足足喝了兩個時辰。
楚留香也便傻傻的守了兩個時辰,他在暗處,不由自嘲,自己這飲風喝露,何苦來哉,與這人非親非故,除了女人與至交,何曾有人讓他出過這份力氣。
但偏偏他的腳不聽話,他思來想去,隻能認為是那個匪夷所思的夢讓他太魂牽夢萦,夢裡的人讓他放心不下。
瞧了月色,約莫子時前後,李尋歡終于站起身,與上官金翎說了幾句話,施起輕功,往城東而去,楚留香摸一把臉,跟了過去。
沉香亭在天池環抱之中,是前朝皇室建築之一,當今破敗,是人人可來的觀賞景點,沈香亭外還有一條小街,白日裡賣些小吃零嘴,十分熱鬧,半夜子時,這裡難得的清靜。
李尋歡快速直奔此地,當真踏上小街,他的腳步不由放緩,每走一步都是思緒萬千,不由得越走越慢,走近沉香亭,他默默站立半晌,長歎一聲,轉身快步離開。
他特意在子時過來,竟然隻不過是盯着沉香亭看了看,楚留香止不住的好奇心,站在李尋歡剛才站着的地方,在這裡看,沉香亭也還是沉香亭,沒有什麼特别啊。
便在這時,楚留香聽到了一種聲音。
“笃,笃,笃……”聲音單調而沉悶,子時夜半,這聲音格外透着一股陰森詭秘之意。
聲音越來越近,拐過拐角,停在了小街的盡頭。
楚留香的身形還未完全隐去,小街盡頭便有人嘎聲道:“既然來了,何必再躲?莫非閣下見不得人?”
今晚月色極好,楚留香站在月下,看着那個人走近。
那個人左腿齊根斷去,拄着根拐杖,拐杖似是金鐵所鑄,點在地上,就發出“笃”的一響。
月光越過屋脊,照在這人臉上,隻見這人蓬頭散發,面如鍋底,三角眼,掃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更駭人的是,這人臉上滿是刀疤,子夜時分,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裡都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這個人右手攜了件巨大物體,楚留香已經看清了那大約是個人,并且是個十分威武高大的漢子,此時那漢子一動不動,恍若死人。
獨腿人走到楚留香跟前三步站定,一雙眼睛滿是惡意的盯着楚留香,“你在等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想起李尋歡剛才在這裡默默站了半晌,“或許。”
獨腿人把右手攜着的人往楚留香跟前一扔,“這就是你要等的人。”
楚留香掃了一眼便知那漢子早已死去,“我為何要等他?”
獨腿人咧開大嘴笑了笑,“因為他約了你子時在此決鬥。”
楚留香道:“他為何死了?”
獨腿人道:“我殺了他。”
楚留香道:“你為何殺他?”
獨腿人道:“因為他的本領太差,還不足以成為你的對手。”
楚留香道:“我明白了,你殺了他,不過是要代替他來跟我決鬥。”
獨腿人道:“不錯。”
楚留香道:“我若不願意呢?”
獨腿人眼中閃過戾氣,“你若不願意,我就殺了你,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楚留香耳朵一動,笑了,“沒想到,今晚這裡還真熱鬧。”
小街盡頭又出現了腳步聲,前後錯落,來的是兩人,一老一少,老者有七十多歲,少者不過二十歲出頭,老者昂頭闊步,少者卻跟大姑娘似的,腳步輕挪,走路連衣衫下擺都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