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他感受到了一種真實的心痛，像是有人用刀片在他心髒上劃開一道口子。

住在姑媽家的時候，姑媽和姑父時常因為他吵架。記得那個悶熱的夏夜，姑媽把碗摔在地上，瓷片擦着他的腳踝飛過，姑媽尖利的聲音清晰無比："你以為我就願意養這個拖油瓶嗎！"那時他的他忍不住诘問自己：我是不是一個累贅？他既沒辦法加入他們的争吵，也沒資格去勸架，因為他是一個外人，并不屬于那個家。他隻能低頭安靜看着腳踝上流出的鮮血發呆。

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小石頭生氣的原因，不是因為害怕一個人呆着，而是因為他覺得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他不該把他排除在外。

曾經的情緒在此刻擊中了他，他内心湧起了巨大的愧疚，像是被人當胸打了一拳，他試圖緩解這份愧疚："對不起，我以為讓你在家裡會更好。"

小石頭看着他："我不想被鎖在家裡，我想幫你……以後我不會睡午覺了。”

秦書意再一次意識到小石頭并不是普通的九歲小孩，他的過往讓他擁有着遠超同齡人的心智。

他不該把小石頭當成一個兒童來照顧，而應該把他當成一名夥伴來信任。

秦書意反手拉住小石頭的手，兩人掌心相貼處傳來灼熱的溫度。他低頭看着小石頭的眼睛認真道："小石頭，我知道了。我以後去哪裡都和你一起，做任何決定都和你商量，這次是我自以為是了，我向你道歉。"

小石頭又确定了一次："你說話算數？"

那眼神銳利得像要看穿他的靈魂。

秦書意無奈道："算數。不信的話我們可以拉勾。"

小石頭："好。"說完他伸出了小手指。

秦書意笑了，心想，再成熟也還是小孩子呀。

秦書意因為小石頭孩子氣的固執而心中柔軟，他勾住小石頭的小手指，鄭重其事地宣誓："拉勾上調一百年不許變，變了就是大黃狗！"

晚上視野不好，沒辦法拾荒，隻能休息。兩人無事可幹，打算出門壓馬路。

趕巧旁邊的榮姐也正要出門，毫無預料碰面的三人都是一怔，榮姐先開口道:“喲。出門去嗎？"

"嗯，出去走走。容姐，你上班去嗎。"秦書意記得榮姐說過她上夜班。

"嗯。不是什麼正經地兒，就不邀請你們去玩了。"榮姐若無其事地說。

榮姐說話很……豪放，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榮姐卻又問他："幾歲了？"

秦書意："……十八。"

"騙人，你肯定未成年。"榮姐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小聲道，"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别人的~走咯！小帥哥~"

看着榮姐走遠，秦書意松了一大口氣，他不擅長應付這種類型的人。

小石頭拉了拉他的手："哥哥，我不喜歡她。"

秦書意奇道："榮姐今早還給咱們指過路呢，你忘了嗎？"

秦書意早上就發現了，小石頭不是很喜歡榮姐。每當榮姐靠近，他就會像炸毛的小貓般繃緊身體。

"她身上很臭。"小石頭皺眉道。

原來小石頭是不喜歡她身上的香水味和煙味啊。

"我覺得榮姐人挺好的，我們是鄰居，還是和睦點比較好。有句話叫做'遠親不如近鄰'，意思是離得遠的親戚還不如住得近的鄰居。所以啊，要和榮姐好好相處，說不定我們以後會需要她的幫助。"

"哦……"

兩人天南海北地聊起來，說是聊，其實主要是秦書意在滔滔不絕地講，小石頭則主要負責聆聽。小石頭是個很好的聽衆，不管秦書意和他說什麼，他都會給反饋，雖然通常隻是"嗯"或點頭。

這座城市已經悄然進入冬季，兩人穿的衣服又實在談不上多保暖，在冷風呼嘯的大街上走了一會兒，秦書意擔心小石頭着涼，便敞開自己的外套，把小石頭包在胸口保暖。結果小石頭沒事，他自己倒覺得頭暈了起來，他能感覺到外界侵入的寒氣順着他的脊椎往上爬。

秦書意在街邊買了感冒藥，回家用溫水吞服後倒頭就睡，他期望一覺醒來，身體就能恢複健康。

然而事與願違，睡到半夜，秦書意被身體的不适折騰醒，他渾身滾燙，像被扔進岩漿的魚，心跳也快，咚咚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發疼。

他發燒了。

他想起之前醫生開給小石頭的退燒藥，便想要起床吃一點，可他的四肢像灌了鉛般沉重，全身肌肉都是酸的，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連擡手都變得困難。

小石頭被秦書意過高的體溫燙醒，他看到秦書意潮紅的臉和眯着的眼，有點慌："哥哥，你身上好燙，好像發燒了。"

秦書意想要安慰小石頭自己沒事，可是嗓子卻幹澀得發不出聲音來。他的四肢已經不受自己控制，身體像是别人的，意識正在控制不住地遠去，模糊的視線中，天花闆開始旋轉，形成詭異的漩渦。

秦書意就這樣在小石頭驚恐的眼神中閉上眼昏了過去。

"哥哥——！"小石頭大喊。

秦書意一點反應也沒有，連睫毛都沒有顫動。

小石頭推他的身體，越來越用力："哥哥！你怎麼了……哥哥！"

小石頭看着秦書意癱軟滾燙的身體，很想哭，但他竭力忍住，他用力咬着下唇，強迫自己保持冷靜。這個場景與遊樂園那夜何其相似，隻是他們角色互換，現在需要他來照顧哥哥。

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連褲子穿反了都沒發現。

遠親不如近鄰……

他光腳沖出房門，冰涼的水泥地刺痛腳底，但他渾不在意。他沖到榮姐家門前，拼了命地拍着榮姐的門，邊拍邊喊："救命……救命！"

榮姐今天回來的比較早，此時剛卸完妝，正準備睡覺。

她聽到屋外的動靜，卻沒有馬上去開門。她住的地方人員複雜，她已經養成輕易不給陌生人開門的習慣，三個月前那個醉漢的騷擾讓她至今心有餘悸。

從貓眼裡看不到小孩的樣子，榮姐便拿了條凳子，站在上面從門上方的窗戶往下觀察。

是那個少年牽着的孩子。

榮姐松了口氣，打開了門，很不客氣地道："先别喊，你吵得我偏頭痛都快犯了。"

小石頭聽話地止住了喊叫，急切地說："我哥哥剛剛發燒暈過去了，請你幫幫忙，救救他吧！"

榮姐沒說話，快速回屋拿了鑰匙鎖上自己的門，和小石頭進了旁邊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