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就用不着現在問,旁邊還有别人在呢,雖然這些人如今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中都帶着欽佩,但她可知道,這些人距離能夠被她收歸己用這個目标還遠了去了。
不适合被他們聽到的話,需得忍耐到了隔牆無耳之時才能說。
“那太好了,”鄭含章心下念頭轉過幾個彎,嘴上說的話卻半點沒停頓,“我正想要習武以強身健體,還請衛将軍不辭辛苦,教教我?”
衛雲庭的耳朵又紅了一次。
他點頭:“末将聽令。”
“對了,”鄭含章想起一個人,她關注這個人有一陣子了,然而對方卻一直都沒有進入她的視野之中,“衛将軍,你可遇到了斛律明珠?”
衛雲庭搖頭:“不曾遇到。”
鄭含章颔首,緊接着皺起眉頭:“劉長史說此人是一員猛将,卻不知為何,戰場上從未見到。”
李由之笑得很開朗,也很樂觀:“不管怎樣,這一戰咱們大勝,斛律明珠什麼的,無所謂也罷!”
鄭含章也跟着笑:“是極,此番本王要好好向父皇為諸位表功才是。”
*
朝邑城之圍已解,鄭含章這個洛州刺史便要回到洛州州府鳳凰城去。
鳳凰城,這才是整個洛州的行政中心所在,也是她這個刺史、七皇子所需要坐鎮的地方。
它曾經是兩朝都城,卻在前朝被一把大火焚盡了宮室,前朝後來分裂東西兩片,西邊的這個就以鳳凰城還是都城時的陪都魏郡做為了都城,并改稱魏都。
可惜,等鄭含章她爺爺大權在握權傾朝野的時候,他覺得魏都裡頭世家盤根錯結,很不利于他的大業,于是又一把火給燒了,轉頭将都城搬去了長安。
洛州也就在這樣的權力變遷中,從頂頂繁華的天下之中變成了百廢待興的一片白地。
鄭含章坐在馬車上,掀起簾子看向外頭。
朝邑城附近的那幾座山丘連綿起伏的墨青色輪廓後退到了看不見的位置,随後便是一片平原的豁然開朗。
道路平坦,路兩側都是田地。
這些田畝在近幾年勉強恢複了種植,但仍然有不少荒蕪着,田地中農人耕作辛苦,身形枯瘦而佝偻,聽到車轍碌碌聲,擡起頭後看到是裝飾華美的車輛,便帶着些許恐懼地低下頭。
繼續往前,有一個斷了一條腿的人,他也和之前那些人一樣瘦,拄着木拐,肩膀上還挑着擔子,一步步很困難,但也習以為常地走在田壟上。
鄭含章盯着那些身影看,眼睛幾乎不眨,過了好一會兒才因為幹澀地撇了下眼睫,隐約間,也覆蓋掉了一絲攢得将将要從眼角落下的水痕。
樓嬷嬷陪她坐一輛車,伺候她的茶水,還有傷口換藥。
她的注意力從始至終都放在鄭含章身上,當然也就不會錯過她眼角的那點晶瑩痕迹。
樓嬷嬷輕聲道:“殿下,洛州可是娘娘親自為您挑選争取來的地方,雖然看着荒廢,卻是大有可為。況且,鳳凰城中屋舍也不十分寒酸,不會委屈了您的。”
鄭含章心裡沁出來點澀味,先前同司馬回那場幾乎可以說是十分順利的勝仗給她帶來的高興,此時全都被這幾眼所見沖散了。
她想:她竟認為我是因為不想留在洛州而流淚。
她說:“嬷嬷,就算我真的受了委屈,我也不在意。我隻是覺得……百姓艱苦。”
田地裡的秧苗稀疏,看着長勢似乎也不是很好,農人用的農具笨重……這一切都讓她覺得牙齒發酸。
她可是從後世那個人人都能吃飽穿暖,都奔赴了小康的年代穿越過來的人啊。
她可是……從一個花了不到百年的時間,就讓那麼多的人口都過上了比曾經幸福一千倍、一萬倍的日子的地方來的啊。
哪怕是曾經看到記錄過往的紀錄片中那些黑白的片段,鄭含章都會潸然淚下,更何況,此時看到的是真正活着的、在受苦的人呢?
樓嬷嬷驚訝着,手上晾到了合适溫度的茶盞一時間遞給鄭含章也不是,放回到桌案上也不是。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是啊……天下交戰頻頻,已有二百五十年。”
二百五十年,天下未有一日得見真正的太平。
鄭含章默然不說話了,樓嬷嬷将她攬入懷中,讓她靠着自己。
中年女子的懷抱是溫暖的,很像是教科書中描繪的母親的味道。
我要治理好洛州,鄭含章就在這懷抱裡對自己說,但洛州隻是個開始。
洛州、雍國、趙國……
然後是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