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江甯大學校門口的一家,是她最喜歡吃的一家。
可家屬院和校門口距離不近,他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
他沒有進來,站在門口,擡手将馄饨放在門口架子上,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情:“吃吧。”
說着,擡擡下巴:“不能讓你占便宜,我呢,回去換個衣服。”
究竟誰想占他便宜啊?
她要怎麼占他便宜?
心裡剛剛升起的那股感動,“欻”得下消散,剩下的隻有無語。
牧野轉身打開門,忽而一頓,側過臉:“吃完躺那吧,等換完衣服,我還要再來檢查卷子。”
......
她要報警。
她從來沒那麼冷靜過。
生病隻是圖一樂,活閻王還得看牧野。
頓上一頓,思緒慢慢拉回,她看向眼前的番茄牛腩,番茄紅潤的湯汁包裹着軟爛的牛腩,肉香四溢。
賣相品相俱佳,和那年的雞湯面一樣。
她顫巍巍地伸出筷子,夾起一塊牛腩,放入碗中。
沉默兩秒,再擡頭,眼眶泛着不知從何而來的水光,對面的牧野垂目夾菜,視線根本沒在她身上。
雙目失焦,飽含熱淚,季知春無意識呢喃出聲:“這東西,我吃了不會死吧?”
牧野動作頓一下,撩起眼皮瞥她眼,似笑非笑:“想得美。”
媽媽,我又見到活閻王了。
帶着一股‘壯士一去不複返兮’的悲壯,她夾起碗裡牛肉,含淚放入口中,
就是坨屎!她今天也會忍着咽下,誇一句好吃!
牛肉軟爛不柴,裹挾番茄甘甜的汁水溢滿口腔。
真...真挺好吃的。
不确定,再嘗嘗。
又夾一塊,還真挺好吃。
他去英國難道是去念的新東方?
一腳從史前文明跨到堅持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真是有夠成功的。
“這是我最近吃過最好吃的番茄牛腩!”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誇贊,尤嫌不夠,又添上句:“好吃到我媽拿雞毛撣子揍我,我也得先把這飯吃完!”
這些年突飛猛進的彩虹屁素養,在此刻給予了她很大幫助。
牧野擡擡下巴,那股子不可一世的少爺勁兒又冒出來:“那也不看看是誰做的。”
啊,這意思她熟——我做的菜,能不好吃嗎?
吃人家嘴短,她揚個笑臉:“比飯店做得還好吃。”
飯後,她自覺收拾東西,進廚房洗涮。
出門之後,牧野已經不見身影,略略挑眉,窗外陽光熾熱。
是個好天氣。
休息時間總是過得特别快,轉眼又來到周一。
這段時間,季知春手上病人不算太多,醫院年中職工體檢馬上過去,上午,她提前做完病人,便開始一項一項體檢。
臨近中午,日頭毒辣,她挑着樹蔭地往影像樓走去。
天氣悶熱,即便走在樹蔭下也僅僅隻是遮蔽些陽光,難以避免的暑氣還是在四周蒸騰。
給她一種走在蒸籠裡的錯覺。
就連葉子在如此陽光下,也顯得蔫蔫的。
身上出了層浮汗,她扯扯白大褂,腳步加快,
到樓裡會好上許多。
“季知春。”杜玉荇的聲音讓她停下腳步,轉身看去,杜玉荇站在距離自己兩三米的地方,停下腳步,瞪着眼睛,顫巍巍伸出手指指她:“右肩,有東西。”
什麼東西?
她垂目看去,一隻正在蠕動,黑白相間的毛毛蟲,正在她右肩攀爬。
身形一下子僵硬起來,肩上的毛毛蟲,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上半身擡起,似乎想要觸碰她垂落的頭發。
救命,
救命!
救命!!!!
她在無聲尖叫,面上卻沒有絲毫表情,隻是機械地從口袋裡掏出紙,抓成厚厚一疊,僵硬地捏起毛毛蟲。
紙是那樣的厚,應該感受不到蟲的蠕動。
不知為何,她卻像是能感到蟲在指尖蠕動,輕輕一捏,爆開漿液的感覺。
面無表情,将紙團丢在地下,擡腳重重碾過,蹲下撿起丢進垃圾桶,一氣呵成。
也就在此刻,杜玉荇緩緩靠近,瞅瞅垃圾桶,又瞅瞅她,佩服道:“你居然不怕蟲。”
扯扯唇角,她露出個笑:“我不怕蟲。”
“你這是去哪?”
“影像樓。”
“那正好,我也就剩個胸片沒拍。”
杜玉荇絮絮叨叨地說着,她心不在焉地回着,路過急診,杜玉荇忽而聲音一頓,壓低聲:“大群裡人事變動消息你看了嗎?”
“陳院從原來副院長變成急診的執行院長?”她漫不經心地回道:“升官不挺好的嗎?”
“升官!?”杜玉荇一下子沒控制住音量,意識不對又趕緊壓低聲音:“升什麼官啊?”
她有些茫然:“執行院長應該是比副院長高啊。”
“整個醫院的行政副院長和急診的執行院長你說哪個高?”杜玉荇頗有點恨鐵不成鋼:“一個管整個醫院,一個隻管急診。”
“但具體變動和咱們也沒啥關系,主要是那個人事任命的文件有一句話。”杜玉荇挂上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覺得有點好笑,她附和着杜玉荇:“什麼話?”
“深入基層,了解基層醫務工作不易,哎,”杜玉荇拿胳膊碰下她:“你說院裡什麼意思?”
“院裡什麼意思,和咱們關系大嗎?”她無所謂地笑笑,揚揚下巴:“再不去排隊,今天上午拍不完胸片了。”
擡眼看去,影像樓裡,前面排胸片的員工,最起碼得有七八個。
杜玉荇暗啐聲,三步并兩步往前沖去,沖她招手:“快點啊你。”
她加快腳步,心裡卻想起那天下午,夕陽餘晖落在牧野臉上,他神色淡淡撥弄控制闆,不過最尋常的語氣:“以後他不會再找你了。”
咯噔一下,随即又覺得自己好笑。
市級醫院,哪裡是一個企業能插手人事任命的?
想什麼呢她。
搖搖頭,踏上影響樓台階,
“嗡”一聲,手機震動下,看眼手環上的消息提示,不由身形一頓。
牧野:【今晚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