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
就那麼一句。
季知春壓抑許久的眼淚在此刻決堤,她又不想讓牧野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胡亂用手背抹下眼淚,一個勁兒說着:“沒事兒,沒事兒,我沒事兒。”
下一秒,她模糊的視線完全黑下來。
整個人落到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
木制香的溫柔充斥在她鼻尖,她從頭到腳似乎都籠罩上牧野的氣息。
寬厚溫暖的手掌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牧野低沉聲音在她緊貼的胸膛共鳴:
“行,沒事兒。”
終于她忍不住了,像是找到了靠山,這個懷抱給了她無與倫比的心安。
她埋在牧野的懷裡,小聲嗚咽起來。
似乎很久很久,她都沒這樣哭一場。
牧野沒說什麼,隻是安靜用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這樣就夠了。
她想着。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夠了覺得有些悶,淚眼朦胧地擡起臉,盯着牧野清晰地下颚,鼻子似乎被什麼東西塞住,甕裡甕氣地開口:“你衣服髒了。”
牧野似乎頓了下,慢悠悠開口:“你想給我洗?”
“不想。”
“那就老實去坐着。”
客廳主燈泛着暖色調的光線,季知春窩在沙發裡,她哭的眼睛和鼻子都有些發紅,正小心翼翼擦着鼻涕。
一杯溫的蜂蜜水遞到她眼前,伸手接過,她小聲道了謝。
溫水入口,甜津津的味道混雜着暖流,整個人都舒服起來。
“唉——”她喟歎出聲,餘光瞥見牧野正大剌剌坐在一側的單人沙發上,手撐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情緒發洩出來,腦子也清醒不少,她瞄到牧野胸前那一團深色,生出兩分心虛。
“要不,衣服還是我給你洗吧。”
“想回報我?”
“行,給你這個機會。”
牧野往沙發靠背上一依,一副大發慈悲的姿态:“洗衣服不用,來說說怎麼個‘沒事兒’。”
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緊了下。
這件事說出來顯得她有點矯情,但——
她擡眼看向牧野。
還是一貫散漫的樣子,似乎天大的事兒,到他這兒都不是事兒。
所以,她并不排斥,說給牧野聽,
沉吟許久,她在找一個合适的開頭:“我一個同事,叫杜玉荇,你知道嗎?”
“嗯,我記得,天天圍在你身邊那個。”
“她....”季知春攥緊杯子,喉嚨有些發緊:
“她媽媽,今天去世了。”
空氣在這一刻似乎凝固,牧野身形微頓随即坐正。
“她...不太好。”
季知春盯着手中的水杯,沉默下來。
杜玉荇是她同期,同一批進來醫院,關系要比其他同事好上許多,在醫院幾乎形影不離,算是朋友。
其實在做完手術回來之後,她就已經察覺杜玉荇的異常。
或者更早之前——在她出院那天,四院門口,她看到一個熟悉身影,那就是杜玉荇的背影。
但她沒問。
她沒說,她就沒問。
她以為成年人就該保持這樣體面的默契。
恰到好處,點到為止。
可....可....
“我其實早就發現了不對勁兒,但我沒問,我覺得成年人嘛,誰還沒點隐私的家裡事兒?”
“但我沒想到,能是那麼大的事。”
她想起前段日子,杜玉荇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睛。
或許,或許,
她就在等那一問呢?
就在等那一句——“喂,你怎麼了?”
就那麼簡單的一句。
她都沒說。
在杜玉荇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最需要傾訴的時候。
因為那些可笑的,不值一提的,成年人體面。
“其實應該問的。”她聲音不自覺哽咽:“什麼破社交距離,什麼破隐私。”
“哪有人重要?”
喉間止不住的酸意上湧,似乎開口都變得困難。
今天下班,她跟科室裡的同事一起去吊唁,剛踏入屋門,杜玉荇就迎上來。
明明瘦到臉頰兩側的肉都凹了下去,明明眼中布滿血絲,明明穿着那樣沉甸甸的黑。
卻仍扯出個笑,招呼着:“你們怎麼來了?都說了不用來。”
又是這套成年人的說辭。
她靜靜看着杜玉荇熟練地招呼衆人,中途又被家裡長輩叫去處理各種事情。
她臉上一直挂着客氣得體的笑,像是一塊陶瓷假面,牢牢焊在她的臉上。
似乎這樣就可以沒有悲傷,也沒有情緒。
可...怎麼會呢?
她坐在角落,在杜玉荇繞開人群第二次問她要不要去吃點東西時。
上前一步,輕輕抱住她。
感受到懷裡的杜玉荇身體一僵,随即她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哎呦,别那麼煽情,我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