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誰得到江氏的效忠,誰就能夠得到雁北,而誰得到了雁業,誰就能夠穩居棋局上風。可惜,如此淺顯的道理,除了永和帝,竟無一人得以識破。
思及此處,江國公陡然沉默,好半晌才艱澀開口:“你若要去,那便去吧。隻不過戰場上刀劍無眼,你……”
江國公顯然不适應對兒子表達關懷,語氣僵硬地轉開話題,“若是可以,便把你兄長接回來;若是……那便算了,迎回棺椁,也是一樣的。”
“兒子必定不負所托。”江策川讀懂了他爹咽回去的那兩句未盡之言,鄭重其事地承諾下來。
“混帳小子,還不滾回去睡覺,快走快走,瞧見你就心煩。”江國公刻意打破有些凝重僵冷的氣氛,趕人走後又獨自坐了一會兒。
起身回房時無意間與起夜的江夫人撞上,見夫人滿眼憂慮不舍,拉過她的手,“别擔心夜裡寒氣重,回房罷。”夫婦二人不約而同地刻意忽略了幼子不同出征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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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永和帝宮宴上金口玉言冊封江策川的聖旨如期而至。一同來的,還有那即刻出征的口谕。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鎮國公府江氏三郎名策川者,骁勇善戰……特封為征西将軍,率西大營三萬兵馬,即日午前出征,平亂雁北。欽此!”
禦前總管大太監常福德親自宣旨,足以見得永和帝對此戰的重視。江夫人連忙吩咐侍女奉茶,順帶取來用于打賞犒勞的茶水錢。
常福德推拒不收,轉向江氏三郎:“江公子,不,該稱小将軍了。四殿下特地托小人轉告小将軍,宴席已備,靜待将軍。”
“煩請公公告知殿下,待臣理好行裝便前往赴約。”江策川領首作揖,以示尊敬。
“如此,小人便先行告辭,諸位留步。”常福德笑道,登車告辭。
江策川低頭一目十行掃完聖旨,而後一折随意丢進江國公懷裡。回到卧房好生穿戴起他那一身早早命人打制卻一直落灰的甲胄,離開時将手裡的包裹一抛,直直落進門前等候的樓津懷裡:“你和霧月收拾好,随軍出征。”
再到府前時,江夫人正背着人偷偷抹淚,見他已穿戴齊整,又故作無事發生,勉強擠出一副笑臉:“我兒長成,保家衛國乃職責所在,為娘隻盼你和你兄長都能平安歸來。”
幾句話說完,江夫人的淚便止不住了,偏頭看向一邊。江策川鼻頭一酸,險些落下男兒熱淚來。
他看着雙親,忽然間發現,記憶裡江國公無時無刻不高大挺拔的身形,已經在不知不覺的光陰流逝中變得佝偻,烏發灰白,不惑之年的滄桑與風霜在這一刻尤其顯眼。
就連阿娘的鬓角的青絲裡也已摻進銀白,秀麗無雙的眉眼間也帶上了歲月的痕迹。
他們已經不再年少,光陰在他們的身上镌刻了太多太多細微的痕迹。昔日鮮衣怒馬,縱行鬧市的俊朗兒郎已為人父;名動天下,其豔獨絕的清麗女郎也已為人母。如今所求,不過兒女平安。
這一刻,江策川好似突然明白以往他追着傅謙不放時,阿父、阿母目光中那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緒,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的擔憂,怕他一頭紮進名為傅謙的囚籠,也怕他越陷越深因此受人诟病,更怕他回過頭來發現自己再無退路。
眼角湧出熱淚,積蓄許久的淚水最終還是滑落臉頰。他重重跪下,對生他養他的阿父阿母行了世間最隆重的大禮,一向堅定不服輸的嗓音裡帶上哽咽:“兒子不孝,戰事無常,歸期不定,還望雙親自行珍重。”
說罷,他起身大步離去。翻身上馬,疾馳的背影裡暗藏急切,好似如此就能夠割舍心底最隐私秘的不安與仿惶,就能夠說服自己無畏地奔赴勝負不定的戰場,一如奔赴他那未知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