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眼眶紅紅的,看起來委屈到了極緻,抽抽噎噎的說:
“我知道,我知道哥哥——他早晚會有這麼一天。隻是這一天當真來了——我反而——反而——”
宋潇伸手,輕柔的把宋湘攬在懷裡。
“乖,沒關系——往後,你我也會離開的。”
“沒有人會永遠停留在一個地方。”
宋潇正一心安慰着還處在離别的痛苦中的宋湘,絲毫沒有注意到另一旁矗立着的幾人。
李炆眯起眼看着廊下相互擁抱着安慰的姐妹,問道:
“那是誰家的小姐?既然這般傷心。”
沈庭寒與霍川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
霍玉安行禮道:
“回避下,是臣的侄女,及其妹妹。”
“侄女——”李炆皺起眉思索了片刻,“是,宋逡的女兒?”
“正是。”
李炆感慨:
“距離霍琰——已經這麼多年了嗎?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陛下常年勞累于案牍,自然就忽視了時間的流逝。”
沈庭寒輕笑,附和着:
“古人都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陛下這些年案牍辛苦,自然也就忘記了。”
李炆颔首。
“也是,一轉眼間,你和成兒也都長這麼大了。”
話畢,還伸手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須:
“朕也都已經一頭白發了。”
霍玉安和霍川常年留守宜州,對這些彎彎繞繞的不甚敏感。可是在朝堂上混了這麼多年的沈庭寒對這卻洞悉于心,連忙道:
“都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到了七十方才從心所欲。陛下如今還正是身體健壯的時候,怎麼能和一般江上白頭翁相提并論?”
李炆笑着擺了擺手。
到了他們這樣的年紀,就算知道是明擺着安慰他們的話,卻還是聽的津津有味。
“就你仗着年紀小嘴貧。霍家小子與你還算是同齡,現在人家都開始相看人家了,怎麼就你還沒有動靜?”
“侄兒自小就聽母親講述陛下和皇後娘娘兩人伉俪情深的事,至今都對二位的情誼歎服不已。自小心裡便有了打算,将來一定也要娶一位與侄兒之間愛慕兩全的愛妻。”
霍川聽完沈庭寒的話不由稀奇的挑起眉。
自從沈庭寒入朝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自稱過侄兒,自然也許久沒有叫過李炆舅舅了。
侄兒是骨子裡帶着的血脈相連,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得思索許久的倫理五常。畢竟早早就上了封神榜的二郎神都因為這些血脈倫理的人之常情保住了三聖母,就連神仙都不能免俗,更何況他們這些平庸之輩。
臣子和皇帝卻是後天因為朝廷才鍊接在一起的一體,看似一體卻又不是一體。就像是同床異夢的夫妻一樣,兩人指不定互相心裡都在算計什麼,臣子需要提防皇帝會不會因為過于忌憚自己而借機殺掉自己,皇帝需要提防着臣子會不會擁兵自重直接掀了他老底。
“愛慕兩全——”
李炆仿佛許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字眼了,把這四個字反反複複的拆開又糅合在一起,丢到嘴裡繞了一遍又一遍。
“愛慕兩全——若,”李炆不由的放輕了聲音,問道,“若實在是難以兩全,那你——又該如何是好?”
李炆聲音放的很輕,就像是在擔憂什麼。
擔憂——把一件易碎的東西弄碎。
霍川甚至從這個在天下最尊貴的位置上的人坐了近三十年的男人身上看見了慌張和小心翼翼。
真難得啊——
霍川想着。
居然能從一個男人臉上看到一絲後悔。
沈庭寒道:
“若實在不能圓滿,那就娶一個能夠與侄兒同患難,共甘苦的賢妻。”
“同患難,共甘苦。”李炆呢喃着,又問,“那,在你眼裡如何算得上是同甘苦,同患難?”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李炆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解釋。
“《黍離》這篇詩,朕以往也讀過不少,可是卻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解釋。你讀詩不像二皇子,也不像三皇子,總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幾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候在一旁。
“真是好詩啊,好詩。”
李炆背着手,繼續往前走了。
沈庭寒擡眼看着李炆的背影。
《黍離》是不是好詩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把他需要的東西放到李炆那裡了。
接下來——
沈庭寒朝着遠處廊下望去——許是外頭實在太冷,方才宋潇和宋湘站立的地方已經沒有人影了,隻留下兩個圓圓的印子沒有被輕微的風雪遮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