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府和沈府還是有區别的。
至少沈府的仆人不會這麼對主子唯命是從。
小慎候在書房門外,正在庭外燒着爐子。上頭溫着一壺酒。
兩人颔首示意後,郭誠就推開了門進去了。
屋裡燒着炭火,郭誠方才一路騎馬趕來,如今被這熱氣一熏倒覺得有一絲熱了。
“沈大人。”
沈庭寒坐在位上,桌上放着一張大梁六州的堪輿圖。
“明日啟程,你帶隊護送陳慎他們。路上出了事的兄弟們,該補償的還是要補償,就按以往的來。”
“是。”
“還有——明日或許她也會随隊同行。她要是想做什麼,你們也不必攔她。或許你們和她打還要被她戲弄一番。”
他們這些暗衛登記造冊都是記在金吾衛裡頭的,在被劃到這一衛之前還是跟着金吾衛打過幾場的。
說出去還是上過戰場的。
郭誠思索了會兒,心底裡已經浮出了一個名字。
“侍郎指的是——”
沈庭寒微微彎下腰,伸手按着堪輿圖上的路線。
“明日就清楚了。此番北上一路艱辛,路上多匪,把刀磨塊一些。”
事以密成,這是沈庭寒辦事不多言的規矩。
郭誠笑着稱是,又道:
“那侍郎可否明示一些,我們對這位也好有個底。”
“嗯——”沈庭寒一一看過陳慎此行的路線,“别死了就是。”
“卑職清楚了。”
“對了,你們這次沒個一年半載回不來。家裡頭我已經讓人打點好了,讓他們不用太擔心。”
“是。”
“明日還有勞累的時候,先回去休息吧。”
郭誠擡眼看了眼沈庭寒,似乎還有什麼想要再問。可還是忍住了,徑直起身離開。
宋潇懷裡抱着刀,神情有些冷淡,可那雙明亮的眸子裡寫滿了堅持。
陳慎知道宋潇性子野,硬。
“诶——”陳慎幾乎沒和宋潇這個年齡的小姑娘相處過,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宋小姐——不論如何,我們得首先保證你的——”
“陳大人——”郭誠打斷陳慎的話,“宋小姐的本事我們都清楚。宋小姐此番跟随,在下想也不是為了好玩。”
“。。。。。。”
雖說确實是這麼回事,可是——
陳慎忍俊不禁。
“到是我局限了——那宋小姐,萬事小心。”
他們換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臨走時宋潇還摸去廚房抹了自己一臉黑竈灰。
幾人抖索着身子,沿着郭誠之前探好的小路一路走到城門口。
幾人圍在一起,縮着身子坐在人群最後。細細觀察着城門口黑壓壓的人群。
那些流民一個二個的面黃肌瘦,宋潇甚至能隐約聽見她們肚子發出的饑餓聲。
“哎——哎——”
“娘,我好餓啊。”
“嗚嗚嗚——唔——”
“藤——特啊——”
宋潇看見有的人裸露在外的手指腳腕上全都是潰爛的凍瘡,甚至還有的人忍不住瘙癢在不停的扣。
空出慢慢冒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還有點說不出的難聞的腐肉味兒。
他們說話帶有一絲絲的口音,宋潇聽不出是哪裡的口音。
郭誠抱着手,抖索着向牆頭靠去。
這是他們之前就說好的計謀。
宋潇焦急的膝行上前,大張着嘴,卻隻能發出嘶啞的“額——啊——”聲。
他們成功的引起了旁邊不少人的注意。
那些婦人側過頭看着他們,見宋潇連忙脫下身上本就單薄的衣服往郭誠身上套,連忙伸手攔住宋潇。
一個滿臉褶皺的老婦人神情嚴肅的看着宋潇,搖了搖頭,用一股幹涸嘶啞的聲音道:
“小姑娘,你這樣做也沒有用。”
“啊——啊?”
老婦人讓身側的人側過身,露出一個渾身裹滿了衣服的一臉憔悴的婦人。
那婦人躺在那裡,胸口不斷起伏,出氣的聲音比吸氣的聲音要大得多。看着是一股即将油盡燈枯的模樣。
“她剛生産完,難産。孩子沒了。她也快要不行了,這些衣服都是我們撿來的,你們就拿去湊合湊合。”
幾人用怄啞的聲音謝過老婦人,撿過地上散亂的衣服披在還在抖索的郭誠身上。
宋潇誠懇的謝過老婦人。
衣服披在身上,還是回了些溫度。郭誠牽過宋潇的手,又謝了一次。
郭誠道:
“聽老太太口音,似乎是弘南口音?”
老婦人颔首,反問郭誠:
“你們官話說的這樣好,似乎是京城周邊人。”
這就是變相的在問他們來曆了。
宋潇怄啞着聲音:
“是——是——我們是——”
宋潇一邊說着,一邊把褲腳微微往上提了提。露出一截漆黑的腳腕,上頭赫然有一對被沉重的腳铐磨損的痕迹。
老婦人微微皺着眉頭,一臉同情的看着宋潇。
“你們受苦了。”
宋潇颔首,忍不住用自己破爛又黝黑的袖口去擦自己眼角的淚珠,用嘶啞的聲音勉強的問:
“我們——是逃命來的——老婆婆們又是怎麼來——的?”
老婦人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頗有些無奈:
“我們——也算是逃命來的吧。”
郭誠暗地裡伸手按住了宋潇的手。
“弘南難道又不太平了嗎?”
老婦人點了點頭,又擺了擺頭。然後十分怅然的歎了一口氣:
“我們原本是弘南的人。可是荊州那件事之後就逃到武陵來了——”
“那怎麼——”
又淪落到過上這種日子了?
老婦人又道:
“剛開始确實是還過了幾年好日子,可是這幾年越發的難熬了。”
老婦人身旁一些勉強還能開口說話的人接着道:
“這幾年,武陵換了州牧,又連着好長一段時間天旱。莊稼長的一點都不好,我們交不上稅,他們就要抓我們家裡的壯丁去給他們的私田做活來抵稅。”
“做活就算了,稅還越來越重。糧食的收成不好,城裡糧價還越來越貴。我們吃不起——”
說到這裡,她們仿佛都紛紛想起了什麼讓人傷心萬分的事情。嗚咽着哭了起來。
越是安靜的環境,情緒就傳的越快。
很快流民們就都陷入了痛哭當中,哭泣聲就像是沙場夜裡的号子,随着風傳到城裡。引起了收成士兵的注意,那些士兵一個個的兇神惡煞的站在城頭。
兇狠的怒罵着他們。
這些流民們敢怒不敢言,一雙雙通紅的,如同杏仁般腫大的雙眼裡裝滿了痛苦的淚水和痛苦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