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潇記得昨日路過做飯的帳篷,外頭支着碩大的一口鍋,裡頭炖煮着許多帶着骨頭的牛肉。
“大娘,你之前是哪裡的人?”
女人笑着:
“是荊州的。”
荊州。
“那帳篷裡的大家都是荊州的嗎?”
“不,哪裡的都有。徐州的、荊州的、甕州。。。。。。再說了,北疆也不止這樣一個帳篷。”
女人把洗好的牛肉拉到岸邊,又從屁股底下拿出牛頭洗起來。
不止一個帳篷——北疆裡頭,還有不少大梁人。
“那——其餘人呢?剩餘的大梁人,又在哪裡?”
“在牧場,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打仗,北疆人都會在牧場生活一段時間。”
“我們這些大梁人,來北疆大多數都是給有錢人做奴隸的。每天不是洗衣做飯就是打掃帳篷什麼的,和大梁裡也沒什麼區别。隻是——”
女人說着,擡頭看了一眼宋潇。又低下了頭。
“姑娘,你幾歲了。”
“二十三。”
“嫁人了沒?”
“還沒。”
女人有些古怪的擡頭看了宋潇一眼:
“到你這個歲數了,怎麼家裡還不給你找人家?”
“家裡出了事,沒人願意娶。”
女人點了點頭,看起來是相信了宋潇的話。
“那往後,你就往帳篷裡頭縮,能往裡頭縮多少就往裡頭縮多少。”
“。。。。。。”
宋潇低垂着頭不說話,女人淡然一笑,寬慰的說:
“你不用擔心,她們有的是不死心的想往上頭爬的人。”
宋潇雙手緊緊的握着被洗的有些發白的牛肉,悶悶的“嗯”了一聲。
“嘿嘿嘿。”女人笑着把手裡的牛頭洗的白白淨淨的,看起來這是這頭牛這輩子洗的最幹淨的一次澡。女人笑着對宋潇說:
“姑娘,我叫卓姆,這是他們給我取的北疆名。你以後就跟我搭活兒吧,我看不慣她們那些人整日勾心鬥角的欺負這個又欺負那個,不樂意跟她們一起。你叫啥名兒?”
“嗯,卓姆大娘。我叫宋曉,就是,知曉的那個曉。”
“诶!記住了!”
宋潇跟着卓姆做了一天,累得手都擡不起來。
兩個人回到帳篷的時候,月亮已經從霞南山擡起了頭。
“今夜說是打了勝仗!要叫幾個人去前頭服侍!”
“打了勝仗?不見得吧,不然今日怎麼都不見得去搬酒?”
“誰知道前頭的事情?反正剛才有人來傳話了,讓我們準備準備!”
瑪吉正對着角落裡一塊碎成好幾塊的銅鏡紮辮子,和人群隔得遠遠的。可是耳朵卻早早的就落在了那裡。
“瑪吉!你在做什麼?”
那人沖到瑪吉身後猛的拍了一下瑪吉的肩膀,瑪吉吓的一抖擻,手上的辮子全散了。
宋潇和卓姆坐在角落,看着那幾個在門口樂得直跳舞的不說話。
卓姆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早上那種和着野菜的馍,扮了一半分給宋潇。
方才傳話的端來了點兒帶着肉的骨頭,全被前頭那幾個手舞足蹈的分了。
難怪那幾個人看着要比旁人白淨,圓潤些。
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手舞足蹈就有人膽戰心驚。
一個人縮在卓姆的身後,像剛出生的鹌鹑一樣,不斷的發着抖。
卓姆輕柔的撫摸着她的肩膀:
“不怕,不怕。不是還有她們嗎?”
“那幾個爛蹄子,願意給别人睡就讓她們去去。我們就待在這裡,不會有事的。”
宋潇的視線落在那個顫抖的人影上,沒說什麼。卻把手裡的半個馍塞到了那人手裡。
卓姆看着宋潇,不由笑了。湊到宋潇耳邊低聲說:
“沒經過事,吓到了。”
“這帳篷裡,沒成親的人多嗎?”
卓姆想了想:
“不知道,大家夥兒就是晚上一起睡一個地兒,哪裡會問這些。今日能活,明日能不能活還不知道呢。”
“。。。。。。什麼意思?”
卓姆怕吓到懷裡的人,捂緊了人的耳朵。
“北疆人,喜歡祭祀。什麼天呐,地啊,稀奇古怪的菩薩的。而且,喜歡活祭。人就從我們這裡頭抽,抓到誰就是誰。而且,你别看她們今天出去伺候,覺得有多風光。實際上啊,有些人吧,就喜歡折磨别人。”
“我都看見好幾個被折磨死的。當天晚上就拉出去找個山崖丢了,第二天老鷹就圍着她那裡轉。”
“。。。。。。這些人,也不全都是自願的吧。”
卓姆擺了擺頭:
“這種地方,能活一日是一日。姑娘,快往裡頭縮!他們來人了!”
卓姆人長得高大。坐在那裡就跟一堵牆一樣,把那個瑟縮的女孩和宋潇牢牢的擋在身後。
士兵撩開簾子,外頭的寒風裹着一股鐵鏽和鮮血的腥味沖到帳篷裡。
“大王子在前頭犒勞勇士。你!你、你、你。都出來。”
那些士兵挑了十多個人出去,裡頭除去剛才那些手舞足蹈的,不乏還有那種縮在角落不願意出去的。
一個士兵從外頭進來,對那個挑人的士兵說了幾句。那個士兵聽完後又道:
“你們裡頭有沒有一個叫宋曉的!大王子指名要你伺候!”
卓姆慌張的扭過頭去看宋潇,宋潇不由捏緊了自己的袖口。
那個士兵叫了一聲,沒有人答應。
“沒有這個人嗎!?這個人到哪裡去了?!!?”
宋潇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站起身的時候被卓姆一把手按下去了。
“大人!大人!是我。”
那個士兵看着卓姆,神情很是詭異。
“你?”
卓姆搓着手:
“是,奴以前的名字就叫宋曉。”
那個傳話的士兵厲聲道:
“不可能!大王子說的這個人穿的是紅衣服!你不是!”
“這——這——”
卓姆立馬就慌了神。
“搜!”
“是我。我在這裡。”
宋潇往聲音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個叫瑪吉的身上披着不知道從哪裡搶來的紅外套,從那塊銅鏡前頭走到帳篷跟前。
對着那個士兵說:
“我們走吧。”
那個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颔首:
“應該是你。”
然後就拖拉着選中的人一起走了。
帳篷裡安靜了片刻,然後默默響起了抽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