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潇和瑪吉走在一起,兩個人身上都背着一個比旁人要大一些的布包。
霍茲格騎馬走在車隊裡,為了看見整個車隊他一直壓着速度走在中間。
“曉曉姐,你去過澖灘牧場嗎?”
宋潇頗為稀奇的看了一眼瑪吉。
“我比你還來的遲,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去過?”
瑪吉摳了摳自己的腦袋:
“不知道,就覺得你和我們不太一樣。懂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宋潇忍不住笑出了聲。
“比如呢?”
“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懂好多。”
“你以後長大了,自然也就懂了。你現在隻是還沒有人教你,等到你慢慢學會了,你就可以教給别人了。”
瑪吉嘟了嘟嘴:
“沒有人願意教我。我爹娘走的早,我一個人翻過玉麟關,然後被北疆人撿到。”
“你是徐州人?”
“不算,我之前是荊州人,在荊州長到了八歲。然後荊州就開始打仗了,我爹帶着我們一路往北走。可是哪裡都沒有地方住,哪裡都沒有東西吃。我們住的是山裡的山洞,吃的是山上的野果,喝的是昨日的雨水。沒過多久,我爹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就跑了,就留下我和我娘。”
“。。。。。。”
“我娘身子本來就不好,後來我又發了熱,整日說胡話。實在沒辦法,她帶着我去城裡買藥。可是我們沒有錢,沒有人願意接濟我們。就算有,别人也不願意做賠本的買賣。有些人看我和我娘實在是可憐,就給了些錢。”
“可是那個時候到處都是戰亂和饑荒。錢在我們手裡根本就留不住。很快就被那些強壯有力的男的搶走了。我娘沒法子,就去了青樓。”
宋潇捏着袖口的手不由緊了緊,忍住心尖的顫抖,澀聲問:
“然後呢?”
“青樓的老鸨很大方。不但把所有的賣身錢都給了我娘,還允許我留在青樓裡給我一口飯吃。足足兩百文呢!雖然身份不光彩,可是好歹有個地方住,有一口飯吃。我和我娘都很高興。漸漸的,我身體也好了。也就在後廚裡幫着做一點打雜的事,有的嫖客大方,還願意給我賞錢。我就想以後掙夠錢,帶我娘離開那兒。”
瑪吉神情淡漠,似乎說的并不是她自己的事。
“直到後來,一個和我一起在後廚打雜的姑娘,被老鸨拉去接客。那一刻我才明白為什麼老鸨願意讓我留在青樓是因為什麼。正巧我也攢下了不少錢,我娘也不是什麼很出名的人物,贖她應該是綽綽有餘了。果不其然,老鸨根本就不同意。我就和她吵了起來。老鸨叫來了龜公,把我打了一頓,還搶我手上所有的錢。當天晚上,就把我娘安排給了一個很會折磨人的客人。”
“然後我娘就死了。”
“。。。。。。”
風雪吹在人身上,凍得人瑟瑟發抖。
“他們用一卷草席卷了我娘的屍首,丢在了郊外的小樹林裡。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我趁他們不注意溜了出去。可是我小,腿短,跑不快。等到我找到我娘的時候,她已經被一群兇神惡煞的流民丢到了鍋裡。咕噜咕噜的熱水煮着她的心,滋滋冒油的火上烤着她的肉。那群流民見了我就跟見着了肉的野狗一樣。”
“。。。。。。”
“我跑了。一路往北,到了徐州才發現不止是荊州活不下去。在徐州我被一個瘦骨嶙嶙的老頭撿到了,他跟我說他沒了女兒。我和她長得很像,然後就把我帶回了他家。他先是給我吃了一頓飽飯,然後夜裡就原形畢露。他把我捆了起來,要我去給一家富貴人家配陰婚。”
“那戶人家給了他好多好多錢。然後他就走了。我被一群人圍在一起,丢到了一個轎子裡。走了好一陣才放我出來,一出來就又把我丢到了一個棺材裡。旁邊是另一個棺材。”
“一個神婆穿得奇怪得很,在一邊又舞又跳。我被他們按着和一個紙人一起磕了頭。還好我掙得夠厲害,把點燃的蠟燭撞到了,大火蔓延了半個山頭。什麼東西都燒的幹幹淨淨。他們或許認為我早就燒死了,可是我卻逃了出來。”
“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從那個深山老林裡頭逃了出來,我不敢停。怕很快就又被人抓回去,隻能一直跑——一直跑。跑得腳底闆都磨出了血,血又成了痂,痂又成了疤,疤又成了繭都不敢停。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在荊州的時候,睡在山洞裡,吃着野果,喝着雨水。一個人從荊州跑到徐州。”
“就算到了徐州,我也沒有地方去。隻有青樓。”
“可是我腦袋裡又想起了我娘死的時候。所以我又跑了。這次就直接跑出了玉麟關,混在那些流放的罪犯裡頭。那個時候是冬天,北疆的天可真冷啊,冰天雪地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雪,白白的涼涼的。我終于有了一種活下來的感覺。”
“。。。。。。”
瑪吉勉強的勾了勾嘴角:
“後來我們幾個人被北疆的士兵撿到了。他們軍營裡頭缺打雜的人手,就把我們帶到了軍營裡,那些人都互相認識,我隻有一個人,什麼也不懂。唯一知道的有東西就要去搶。所以她們都不喜歡我,那幾個看着對我很好的人也就是單純的使喚我給她們幹活兒。”
宋潇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的心就像是四周的風雪一樣冷得讓人打顫。
瑪吉的遭遇讓人可憐又動容。
可是世道之下這樣的人數不勝數,就跟地上到處爬的螞蟻一樣。
瑪吉輕歎一口氣。
“女人活着實在是太難了。”
“男人貪圖你的身子,野狗貪圖你身上的肉。走到哪裡都沒地方可以去,唯一的出路既然是到北疆為奴為婢。”
瑪吉從包裡掏出一個菜馍馍,狠狠的咬了一口。
眼淚和鼻涕就跟止不住一樣流淌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