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麟覺得外頭的雲黑的能夠擠出墨來。
似乎,在遠處還能聽到幾聲轟轟的雷聲。
沈庭寒進去很久了。
也許吧——或許又沒有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下雨了,李淩麟覺得沉悶得很。整顆心像是在宜州邊境艱苦生長的花——燥得很。
屏風跟前垂着的珠簾被窗戶外鑽進來的風吹得微微擺動,在屏風上撞出清脆的聲音。
李炆緩緩睜開雙眼。
紅——
入目到處都是紅。
他已經開始看不清了。
方才的毒讓他雙目充血,紅的駭人。
喉頭的梗阻感也越來越強勁,他一張嘴血就會從他嘴裡冒出來。
沈庭寒似乎是清楚他的難處,從袖中掏出一張被洗的有些發白的手帕,用邊角伸到李炆嘴裡,替他把血全都吸了出來。
李炆轉動眼珠,似乎是看了一眼沈庭寒。
可是他現在什麼都看不見。
嘴裡的液體很快就被手帕吸幹淨了,那張帕子也被血浸的通紅。
“什麼時候。。。。。。知道的?”
沈庭寒淡淡的看着李炆,臉上看不出喜怒。
“有段時間了。”
李炆又閉上眼,眼角擠出一點紅色的痕迹。
沈庭寒認不出那是血還是淚。
“你母親。。。。。。是個很厲害的人。。。。。。很厲害。”
“厲害到,先皇惋惜她是個女子。。。。。。”
“甚至——想過要動搖國本的念頭。”
動搖國本——
他們是這樣想的。
“呵——”李炆有些輕蔑的笑出了聲,“一個女人。。。。。。有什麼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那個位置——自古以來都是男人坐的。哪裡有女人坐的道理!?”李炆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鮮紅的血像是開春時融化的冰,緩緩從他的唇角流出。
“那個位置——自古以來,都是男人來坐!男人!”
李炆喘了一下,大長着嘴,大口的呼吸着。
“女人——女人。。。。。。隻配坐在家裡繡花,隻配窩在家裡給男人傳宗接代,隻配——隻配——跪在地上,仰仗男人活!!!!”
“她憑什麼!?憑什麼能夠走到那個位置!?憑什麼能夠得到先皇的青眼!?!?憑什麼——擅自主張的把我推到前頭去做衆矢之的!?!?”
“她們當年既然決定用我的名号去打天下,決定用我的身份去登上那個皇位——那他們就早該做好今日的準備!”
“做好——死的準備!!!”
似乎是終于說出了多來年堵在心口的話。
李炆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洩了氣一樣,莫名其妙的——輕松了很多。
“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
“就連性格上——也幾乎一模一樣。。。。。。”
“有時候,我看着你就像是在看年輕時候的玉嘉一樣——一樣——讓我厭惡!”
“每次我看到你進宮的時候,我就巴不得你早點死!被你後媽掐死,被你親爹害死!”
李炆努力露出一個猙獰的笑,不過在旁人看來十分滑稽。
嘴角的血順着臉皮微弱的起伏,從嘴角緩緩流到面頰上。
整張臉看着就像是話本裡那些不得好死的鬼。
李炆說完,心情好似很好,被血糊的看不清瞳孔的眼睛迸射出兩道精光。
“不光是你,還有李粲、李淩麟、李建成,我都巴不得你們早點死!”
“世家那群東西果然都是廢物!玉嘉在的時候動不了你們,現在玉嘉沒了,也動不了你們!我就不應該相信他們——當年我就不應該和他們做交易!”
“西涼。。。。。。北疆。。。。。。哪裡都好,早知道我就應該和他們做交易!”
“呼——呼——呼——”李炆的力氣似乎都被剛才那幾句話用完了,喉嚨裡的血又湧了上來,充滿了整個口腔。
那張搭在他嘴角的手帕早早的就吸滿了鮮血,濕哒哒的粘在他的臉龐。
李炆的瞳孔逐漸渾濁,泛白。
“還有——還有——那個人。。。。。。那個人也一樣——該死。。。。。。該死。。。。。。”
風猛地從外頭灌進來,把殿門和窗戶吹得緊緊的貼在一旁。
珠簾被風吹的四處飄蕩,然後又一根根的緊緊纏繞在一起。
風裹挾着雨透過窗戶和大門撞進來。
李淩麟站起身,艱難的頂着風去關被風撞的到處亂打的門。
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撞擊聲。
李淩麟回過頭,發現是珠簾被風刮斷了,綠的、紅的、蘭的珠子一顆顆的從線上掉落,噼裡啪啦的落在地上,滾得到處都是。
李淩麟關上門,風和雨的聲音就小了許多。
除去珠子掉落和滾動的聲音,李淩麟還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腳步聲。
李淩麟前面的衣襟和額發都被雨水打濕了,緊緊的貼在身上。
沈庭寒從屏風後頭出來了。
淡淡的看着她。
“。。。。。。”
“。。。。。。”
“說完了?”
“說完了。”
沈庭寒脫下身上套着的外衫搭在李淩麟身上。
“他怎麼說的?”
“。。。。。。沒說什麼,令妃那裡應該也差不多了。我去找建成,你就好好休息吧。”
“。。。。。。”李淩麟沒說話,也沒動。
等到沈庭寒離開後,她才如同脫了力一樣,跌坐在地上。
然後,埋頭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