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嘻……”
茫然的,鈍感的痛楚裡,雙鴉聽到一陣熟悉的輕笑聲。
是觸手。消失許久後,從他腦海的陰翳中簌簌探出來。
“他發現了,他發現這個玄機了~~”
雙鴉記起來了。在寫字樓的休息室裡,他把聯系方式寫在紙上,原本想留給ZY。可他忽然收到徐老師的消息。雙鴉慌忙抓起手機和餅幹,也順手拿着字條一起走了。
——所以ZY不會找到他了。
雙鴉蓦地一陣苦笑:
你在想什麼。就算留了字條,别人又會在意你嗎。——
他搖搖頭,甩開腦袋裡,觸手們像鈴铛一樣幽媚的笑聲。
雙鴉有些癱軟地倚在牆壁上。小胡裡奧見他不答話,無趣地和姐姐跑開,去一旁餐桌上偷飲料了。
遠處,王先生和每一位嘉賓握手問好,當然面對外國人,也行西語國家通用的貼面禮。他像是知道每個人的頭銜:來自名著鑒賞協會的評委,師範大學的文學教授,抑或移居中國、被譽為“文化大使”的西班牙老教師。相反桑切斯在一旁很清閑,無所事事地走來走去,隻在遇到同胞時偶爾閑談兩句。
——譯員怎麼冷落起發言人,反倒去做禮賓的工作了?
空虛與孤獨中,雙鴉恍惚有些生疑。
——不應該多和發言人溝通,盡可能了解之後的演講嗎?
這一點,在翻譯學生的課堂上早就被講濫了。
舉個簡單的例子,假設演講的時候,發言人忽然提到某個陌生的概念。諸如“具有強烈間隙性的後室池核”,或者“西班牙邪惡料理血炖七鰓鳗”,若是譯員沒有提前了解,一時翻譯不出,那現場豈不就卡殼了?
還有更重要的,譯員務必确定對方的說話方式。
普通的講話,通常會演講一段、再翻譯一段,相互更疊。
可有時候,發言人一激動就忘了停頓,噼裡啪啦一直講下去,說了二十分鐘才想起給翻譯留空檔。可這時候都已說了一萬字,仿佛萬馬奔騰而過,譯員(早就被踩死)哪記得都說過些什麼。又或是演講者語速不正常,短短一句“啊,我今天呐,要講的這個話題啊,是輕松,輕松的啊——”嗯嗯啊啊五十秒才說出來。譯員以為他說完了,趕緊跟上去翻譯:“【我今天要講一個輕松的話題——】”結果人家喘一口大氣接着絮叨:“——是輕松的反面啊,非常沉重,還有點,有點殘酷啊。”把剛才的話全部推//|倒。翻譯這不就尴尬了。
而面對桑切斯,交流的環節也不能省略吧。
甚至尤為重要。畢竟這家夥自己都不知該說什麼。
雙鴉消沉地心想:今天的座談會,要鬧出笑話的吧。可他自己也是有氣無力的。握着手機,就像握着斷了線的風筝手柄,可以飄飛的那點幻想,都已不複存在了。
頭頂上,燈光忽然暗下來。會場裡大屏幕亮起,不覺間衆人都已落座。
這時,徐老師蹭着牆壁走來,一把抓住雙鴉,很惱怒地壓低聲音說:
“怎麼站在這兒,不是讓你給人倒飲料嗎!
“剛剛好幾位嘉賓說沒領到飲料,你幹什麼去了,我發現你這孩子真是挺懶的!”
他把雙鴉拽到餐桌旁,遞來一個水壺,嘶聲道:
“你仔細看着點兒,誰桌上的杯子空了,就趕緊上去倒茶水或者咖啡。你不是說外語嗎,和外國人交流更方便啊,怎麼這點眼力見都沒有?”
雙鴉沒有回答。
面無表情握着水壺,連張座椅都沒有,後背貼在冰冷的牆壁上。
他旁邊是嘉賓第一排坐席。幾個頭發花白的長者坐在一起,彼此低低地說着話。
“我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您幾位認識這個作家嗎?”一位戴眼鏡的老太太皺眉道,“我從事中國文學的,不太清楚。”
“不認識。沒聽過。”
“沒聽過。”
旁邊的長者們回應道。彼此一對,才發現都是被徐老師找上,軟磨硬泡請來參會的。
“嗬,這是叫上我們充場面來了。”
“請不動當紅評論家,就差使我們這群坐冷闆凳的老古董?”老人家說起話真是毒舌又直率。正好台上放起暖場紀錄片,第一張畫面就是佩佩·戈麥斯翹起腿坐在椅子上,下巴微收露出雙眸深邃的一張帥臉。
眼鏡老太太啧了啧嘴:
“哈,最讨厭這種了花瓶男作家了。我這老太太可能荷爾蒙幹枯了,對這種給讀者出賣色相的沒興趣。”
“喲,整得跟明星寫真似的。還能叫正經讀書會嘛?”
“大不了中途走人呗,幹嘛給這些洋人面子。”
短片結束,王先生上台,少許做了開場并介紹嘉賓。緊接着桑切斯便走上來了。高大威武,一擺手,引得台下許多年輕人呼應。原來有不少學生來聽會啊,雙鴉在一旁看着,失落的面容隐約露出一絲微笑。
然而一開口,桑切斯就踩了大雷。
他頗帶調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