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儀心裡一陣惡寒:怎麼,非要沒話找話說嗎?我是被誰背後捅刀才進宮正司的?
夏若莘陪侍一旁,神色略顯緊張,生怕表妹一個忍不住下了馮督公的面子,不住的給崔柔儀遞眼色。
不得已,崔柔儀出來福了一禮,淡漠道:“督公記性真好。”
她短短六個字,既沒否認,也沒接茬,生生要把馮喜的話高高的晾起來。
馮喜笑顔無改,隻是手裡轉着的兩個保定球微微頓了一下,才又厚着臉廢話連篇的與崔家衆人扯起别的來。
幸好崔岑是個知世故的,出來應付了馮喜半個時辰,把場面話都給說盡了,才送走了他。
夏若莘堅持要回宮去,崔府也正忙着張羅崔侯父子出征的事,便也沒多留她,仍放她去了。
崔柔儀倒是一路送夏若莘到門口,又特意背着人囑咐她:“這段日子宮裡都沒開講,想是再過幾日才可恢複如舊,表姐在宮裡若有事還是去找曹公公。另外……”
崔柔儀停頓一下,斜瞄了一眼馮喜,把聲音壓得極低:“表姐自己要捏着分寸,雖有了太後的賞識,也得小心顧着皇後那邊。這碗水端起來的确很難,但也是不得不為呀。”
夏若莘當初決意進宮時,也沒想到宮裡會變成如今這尴尬的局勢。
她夾在兩座大山中間本就有些彷徨,太後近日又頻頻垂青于她,更使得她進退兩難。
眼下她隻能點點頭,回去後就如崔表妹所說的,先小心端着這碗水能混一天是一天罷。
前腳馮督公剛笑眯眯的告辭而去,後腳趙純又奉了皇後之命來探病了——不過崔家人都懷疑,這趟差是六殿下自己向皇後讨來的。
因為他進了府,在三老爺病床前坐了沒一盞茶的功夫,就又去找崔柔儀說話了。
“殿下怎麼親自來了?”崔柔儀邊問,邊看了看一旁的紀青君。
紀青君今日不知怎麼了,上午還樂呵呵的來府裡同她玩了半日投壺,這會兒見了趙純就隻敢垂頭挨着牆邊站了。
方才馮督公來時,也沒見她這副低眉耷眼的樣子,難道趙純比緝事府的酷吏還可怕?
崔柔儀正不解,隻聽趙純低聲道:“我來見你一面,回去也好安心。”
崔柔儀嬌橫的飛了他一眼,還不待接話,一旁的紀青君先輕咳了一聲,識趣的走開道:“我去幫着侯夫人看看三老爺藥方子。”
趙純一擡手正準備示意謝她,紀青君卻唬了一跳,像怕挨打似的脖子一縮躲了過去,慌不擇路的差點撞在博古架上。
紀青君慌張的走至門邊,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才敢回過頭深深看了趙純一眼,而後又如蹬地的兔子般躍出門去了。
“她這……?”趙純十分摸不着頭腦。
“她平日不是這樣的。”崔柔儀就更糊塗了,上下審視了一番趙純的生相和打扮,實在看不出有何吓人的地方。
“算了,不管她。上次我托表兄送了一隻繡眼鳥來,可還得趣?”
趙純懶得在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身上多費心猜測,他放在心上的人從來隻有眼前的這一個。
提到這個,崔柔儀幾乎要氣笑了:“真是謝謝殿下了!托誰不好托他來,連那隻鳥我也一塊兒不待見了,當天就放走了。”
“哎,那個時候莫說我了,就連展榮也困在宮裡出不來,我還能托誰?”趙純眨眨眼睛,一臉無辜相。
崔柔儀知他是好意挂念,口氣軟了下來:“我一切都好得很,你别使人跑來跑去的了。宮裡這陣子也不大平順罷,何必惹人眼呢?”
“知道了。”趙渾然不在意,又提起了另一事,“方才聽常管家說,你那院子裡的桂花樹枯掉了兩棵?”
崔柔儀兩手一攤,随口道:“有什麼要緊的,就當是它們替我家擋災了罷。”
趙純面上點點頭作罷,心下則暗暗留意,回去後自有打算。
崔家忙碌了一下午,勉強把兩路人馬應付完,晚間還要緊着自家人說些體己話。
崔培即将攜子遠行,與鞑靼一戰已是在所難免了,但這個時候真是說不好京城和邊疆哪個更要命。
他很放心不下家裡,于是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今儲位空懸,各方多有猜忌,爾等在京要謹言慎行,還是關起門來靜伏一段時間為好。”
陳氏、崔岑、崔柔儀三個一齊點頭不止,心裡都明白此中厲害。
如今論齒序,是遲貴妃所出的定王最為年長,他們母子二人皆依附于太後;可三皇子和六皇子又挂在皇後名下,占了半個嫡出的名分。
本來徐皇後尚還年輕體健,應該還能誕育皇子的,隻是按聖上那副病體來說,這個希望又十分渺茫了。
如此,徐皇後更加看重手裡僅有的兩張牌。
尤其是三殿下趙紀,齒序上隻比定王排後一位,年紀也差不離,性情素又穩重,是有一争之力的。
太後和皇後本就常常暗暗較勁,近來更是快要翻到明面上來了。
此時情勢太不明朗,崔家在内的大多數人家都隻想明哲保身,哪邊也不願得罪,更不想摻合。
眼下崔家衆人裡與皇宮往來最密切者,非入宮伴讀的崔柔儀莫屬,崔培又着重點了點她:“你這個性子呀,入宮附學萬事要忍得、讓得,言語多加小心,若遇争執,不妨告個假避一避。”
崔柔儀親眼見過了兩遍盛權傾覆下的血流成河,修煉至今心裡跟明鏡似的,當然知道老爹說的這個争執指的是什麼。
廢太子才剛被幽禁,國本之争就冒頭了。
太後和皇後手裡都捏着一副不錯的牌,哪個能甘心把至高無上的大位讓出去?
眼看着兩位娘娘的關系日益緊張,若神仙鬥起法來,恐殃及池魚,是以老爹才有此囑咐。
崔柔儀拍着胸脯保證道:“爹你隻管放心去,宮裡的事女兒自有分寸。何況還有夏表姐與我互相照應不是?”
“說到若莘……”崔培心中愁雲又起,十分沒把握,隻歎道,“唉,也不知這丫頭的運道兒是好是壞。”
得了太後青眼原是該高興的,可是偏撞上這麼個摸瞎的形勢,一切便都難說了。
如今也隻看若莘自己是何造化了。
若命數好呢,說不定能攀着太後的藤兒飛上高枝,後半生的風光就都有了。
徐皇後也不是那等見不得人好的狹隘者,有崔家替夏若莘周旋一二,想必不會太與她為難。
可若稍錯一點兒,那就是把一輩子給搭進去了。崔柔儀隻看今日太後如何對馮督公的,就不免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