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樓西側—
自王後被幽禁開始,這棟樓就被看不見的沉悶浸染,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甚至在昨夜,王後還想着這門關上後,她怕是再也出不去了,哪知今日天光一亮,樓内就來了位不速之客。
突的,外頭‘吱呀’一聲門響,打破了這寂靜的沉悶,王後尋聲看去,對于門外金蒲蘭的出現并不感到意外。
也因着這樓門一開,亮眼的日光久違的照進了樓内,霎時金燦燦的一片印在王後身上,顯得其格外耀眼奪目。
隻是比起前些日子的莊重典雅,今時今日的王後坐在榻邊珠钗淩亂的披散着滿頭烏發,鬓邊更是染上了一抹白,看着俨然一個瘋婦。
被照進樓内的日光刺了下眼的王後瞥了眼金蒲蘭身上的那身華服,以及發間的金雀钗,語氣悠悠,更暗藏着一絲怨恨,“你來做什麼,為了來看本宮的笑話嗎?”
金蒲蘭冷哼,矮身坐在了一旁的軟墊上,對于王後如今的境遇更是毫不客氣的冷嘲熱諷。
“是啊,有朝一日能瞧着你落魄至此,我這心裡可真是出了好大一口惡氣,山谷神明保佑,你這賤人總算是得到了報應。”
聽着金蒲蘭惡狠狠的話語,王後揚眉淺笑,“是,就算是本宮的報應又如何,可如今的你不也照樣不好過嗎。哪怕此刻被幽禁,本宮也還是王後,也能夠壽終正寝,不像你那個多災多難的女兒,這輩子注定活不過雙十年華。”
提及溫樂言體内的‘忘三’,金蒲蘭再也無法忍受的站起身來,狠狠給了王後一巴掌。
“賤人,你困了我十年,更害了我的笙笙,就連大王你都敢毒害,你當真以為我會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看着你一日日活下去?”
想到那十年的黑暗折磨,與親生女兒的分别思念,金蒲蘭僅僅是回憶都覺得痛苦難熬。可她始終不明白,對于南宛王,王後為何也能心狠至此。
别的錯王後都可以認,可唯獨南宛王的死她不認,回想起南宛王死前痛苦的模樣,王後想強裝鎮定如從前一般,卻還是紅了眼眶慢慢坐起身。
“我是恨你們,也恨王上為何對你那麼愛憐,可我從未想過真的殺了他。”
這話金蒲蘭沒信,“十年的毒素入骨,以緻他行将朽木,黑斑滿身,那樣的毒你都下了,最後的毒發你會放過?”
王後嗤笑,“是,我是不想放過,他活着時我每日看着他都希望他痛苦的死在病榻上,隻有這樣,他才能贖罪,一個負心人的罪孽必須以命償還!”
見事已至此,王後還當南宛王才是負心的那個,金蒲蘭一時間隻覺心酸悲哀。
強壓下喉頭的滞澀感,她喘喘氣道,“負心?他是否負心,王後當真不知嗎?”
被金蒲蘭心痛悲怆的眼神注視着,王後一時間怔愣住了。
“當年你一心隻有權勢,甚至不惜囚困千名南宛子民,就為了灌下他們‘忘三’,為你的兒子培養最忠誠的死士。就連當初的預言亦是你一手促成,為了更大的權勢,為了成為南宛乃至大渝最尊貴的女人。
是你最先抛棄了他,抛棄了曾經的誓言,不是他。
你别忘了,他可是南宛王啊,你以為自己肆意殘殺南宛子民,他會不心痛,不難過嗎。他甚至可以廢後,隻要除掉你,就可以徹底挽救南宛,可他沒有,因為他心裡還是看重你的。”
王後踉跄地站起身有些不敢置信,“不可能,如果他看重我,又怎會有你?如果他愛你,又如何忍心在十年内不曾解救你分毫,金蒲蘭,你在騙我!”
想起當初在廊石橋第一眼遇見南宛王時,他連連灌着酒滿身破碎悲哀,明明是一國帝王卻有着一副如玉臉龐氣質儒雅,當初那副為情所困的模樣,金蒲蘭至今想起仍心動不已。
“他是愛我,可卻也無法真正放下你......”念起這話時,金蒲蘭雖心痛卻也知這是事實。
“因為放不下你,所以他到死都不忍廢後,因為愛我,所以他甯願讓白衣死士背地裡照顧我,也不曾阻止巫醫一次次對自己下藥。因為在他看來,這份痛苦他理當承受,他是在替你贖罪,亦是在為我祈福。
可他哪裡知道,正因為他的一次次寬縱,才養大了你的野心,以至于最後害了他自己。”
一個人無法同時去愛兩個人,所以與王後的年少情深,由最初的愛轉為了沉重的責任。也就此成為了南宛王一生的枷鎖,讓他放不下丢不開,隻能一日日握在手裡,割的滿手鮮血。
南宛王始終覺得,若非自己失職,又怎會讓王後屢屢做出錯事,所以他無法丢棄自己的責任,隻能選擇去贖罪,哪怕是用自己這條命。
對于感情,對于金蒲蘭當初的境遇,南宛王無疑是懦弱無能的,可唯獨對王後,他做到了一個夫君應盡的責任。
金蒲蘭的這番話震的王後頹喪在地,呆呆的望着前方許久後,她流着淚大笑,“哈哈,傻子,真是個傻子,從小到大他怎麼還是這麼好騙。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愛過你,隻是為了權勢,隻是為了成為南宛最尊貴的王後,可現在什麼都沒了......”
這一刻,王後口口聲聲說着自己對南宛王的愛皆為欺騙,可她眼中不斷滾落的淚卻騙不了自己,若非嫉妒,若非愛意,她如何會幾度陷害金蒲蘭母女,不過是嘴硬罷了。
耳邊回蕩着王後苦澀嘴硬的話語,金蒲蘭突然沒了來前的憤怒與憎恨,有的隻是無盡的悲哀和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