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窗低語,連蟲兒的聲音都輕了起來,烏雲壓頂的雷電鋪天蓋地襲來,籠罩着李府。偌大的院子,西廂房的西窗子亮若螢尾,燭焰搖曳,飛蛾毫不遲疑地撲了過去,摔進那束澄光。
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語氣很是漫不經心。
然而晞婵卻感受不到半分他是随便說說。仿佛隻有她才能聽懂,在這種時候,在沒有任何其他人在的深夜,她的窗邊。
雷電分明隻閃了幾閃,沒有劈下來,卻像有無形的風筝線,引至她的心上。
晞婵溫言道:“陸卓皓過幾日便會來吧?”
李覃偏頭思忖,道:“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告訴過我,是我自己判斷出來的,”她卻彎了彎眸,笑道,“陸家會找來是遲早的事,早先聽君侯與段将軍偶然提起,我便猜度出一二分自己将有哪種困境了,前次有君侯幫我,這次若再勞煩君侯,隻怕陸李兩家定水火不容。”
“世家大族盤根錯節,但凡此事不消,于李家,于君侯,都是進退兩難。”
更别提李覃如今功高震主,多的是野心大丈夫想要取而代之。
李覃沉吟道:“你有何妙計?”
他回過身,張開雙臂,撐在窗沿,一雙波瀾不驚的黑眸睨視向她,神色不顯。
晞婵隻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那邊既不敢用強,想也是溫水慢煮,隻要熬到陸卓皓死了心一切都好說。至于怎麼讓他不再生出報複之心,現在還不能妄下斷計。
回豫州的前幾日她就聽府上仆婦唠起過,他被李箖琅遣人安置出府,好生在一處院落養傷,畢竟是表兄弟,那頭還有陸氏母族的親厚感情,李覃下令怎麼說也不可真失了分寸,讓他吃夠苦頭便罷,不至于狠心斷了舅家的獨苗。
因此過了一段時日,陸卓皓重又在街上逛遊,外表瞧着依舊風流倜傥,實際上好沒好全就不得而知了。想是隻有貼身服侍的仆從才清楚了。
李覃道:“此事我自有思量,你無需操心。”
話落,兩人相視安靜了一會兒。
仿佛已經沒什麼話可以說的了。但他仍舊沒有走離西窗外,而是再次背過身,不去看她,稍稍仰頭望着那輪明月,保持着和方才一樣的姿勢。散漫無畏。
可明月這會兒已經消失在烏雲裡了。
風吹的越來越淩亂。
魏興今夜風雨欲來。她溫聲道:“天氣惡劣,君侯還是早些回吧,以免染了風寒。”
李覃未動。
“君侯?”
他稍顯刻意地側了側身,狀似不想聽。
晞婵笑了笑,瞧他片刻,忽地将手心搭上窗沿,探身出去。
趁他不備,粉唇飛快在那冷硬的輪廓上碰了碰。
李覃一時怔在那,待回過味兒來,頓時心花怒放!
他猛轉身子,卻見小姑娘已關窗就寝了。
西窗燭映上窗紙,倩影翩翩,纖手解羅裳,怎一個朦胧勾心耶!
獨留他在這外面抓心撓肺。
連雷電也不顧了。
任憑瓢潑斜雨淋了個透心濕。
直到燈吹滅好一會兒,李覃才舍得離開。
邁着僵硬的步子往東堂去了。
就連自己沒有走在遊廊,而是雨幕都毫無所知。
他滿腦子都是方才她的一颦一笑。雖因自己傻站在外不走被她取笑了聲,但李覃不僅分毫不惱,甚至自以為怎麼都算值當。
那是完全不同于他的嬌小和柔軟。
看一眼,他魂飛魄散。
......
十四日晌午剛過不久,陸家的馬車緩緩在氣派的府門前停下。
陸卓皓手執蒲扇,着白衣銀冠,在階下站定。
日頭照的正烈,他眯了眯目,凝神盯了會兒李府牌匾,半晌,冷哼一聲,領着身後的五六個随從便大步上了台階。
此番重來,若拿不下晞婵,他陸卓皓非君子也!
彼時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他身下感受盡那百般折磨,也不枉他差點丢盡男子尊嚴,永不能行那雄風。因着氣湧,心頭堵塞,他方走進庭院,又是不禁一聲嗤嘲鼻音。
陸夫人再見寵侄,兩眼一擡便是千行淚,在堂中不停地拉着陸卓皓來回慰問,陸卓皓聽了,都一如往常地笑應下,毫不見怨恨之意。
見狀,陸夫人愈發心裡難受。
待陸卓皓說明來意,她僅遲疑了一瞬,便咬牙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