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李甄窈回答,李覃已收腳出了廊檐,不緊不慢地走去院中擱了食盒,于茶桌旁坐了,似有詳談意思。
如此一來,李甄窈便是想走也心生虛氣,雖不是自己的錯,起事的卻是二人母親,若是被阿兄知道,不免怪罪上阿母,彼時生了嫌隙,鬧起來可如何是好?
正想間,李覃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不耐用指節叩了叩桌面。
李甄窈汗涔涔地站過去,也不敢坐下,讪笑道:“阿兄口渴嗎?我去問問嫂嫂你偏好什麼茶,好泡來解渴。”
前不久阿母才千叮咛萬囑咐别讓她告訴了阿兄,她是想着不好的,但血肉連着親,眼瞧母親傷心欲絕,口口聲聲說着罵的是林纖,是晞婵多心誤會了去,并不願婆媳仇視。
又極恐李覃回來更添誤會鬧大了去。
聽得她隻好腦袋嗡嗡,反思起來。
她再聽幾句,回想當時情形,确也像是沖林纖發的火氣。
何況談笑時她曾聽婉娘偶然說起過,晞婵是個心思敏感的人。
由此一來,越發覺得先不告訴兄長的好。
不防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一見了兄長她就心虛待不住。
還說漏了嘴。本是想着私下和晞婵勸解開了,讓她别多心就罷。
李甄窈剛邁出腳,就被一隻手給按住了肩膀,死活往前走不動一步。
掙紮了幾次,李甄窈認命地走回去,低頭賭氣不言。
李覃觑視她兩眼,眸若寒星,淡聲道:“她不說,你也不說?但凡有個腦子,都能顧及旁人感受,何況她是你嫂子,并非外人。以前你還叫我多看護她些,如今自己倒忘了個幹淨!”
“如何不知你嫂嫂遠嫁過來,上有舅姑刁難,下有仆從閑話?”他往房中一瞅,抿唇又道,“我不在時,本想着你能護着你嫂嫂一些,别叫人委屈了她去,畢竟不比在豫州家中,你倒好,問起時竟還吞吞吐吐,藏掖隐瞞!”
越發想着是被陸母等人教壞了去,李覃頓時恨鐵不成鋼之意渾然而生,語氣不覺重了些:“李甄窈,可是翅膀硬了?成日裡隻管聽那些個仆婦明槍暗箭,混弄是非的卑瑣勾鬥,何時被潛移默化教壞了都不能知道!”
李甄窈聽了,一腔委屈堵在喉間,隻覺冤枉,又無故被自家兄長看輕,哪裡想得到家中人情世故的爾虞我詐。
她心思單純,更覺不出陸母昔日言論有何引導,隻當是李覃莫名其妙,訓斥的極是不好聽。
李覃這時期望之深恨之切,又因得知晞婵受苦卻吞忍不言,郁悶火大,不覺将氣性牽連到了訓斥教導的話裡頭,一時嘴快逞性說出,方知語重。
收回那道目光後,李覃默然不語。然李甄窈見了,卻淚如滾瓜而下,他本就不怒自威,無意或有意地淡收視線,直叫人心涼受驚,仿佛再也不把她這個妹妹放在心上了。
她嚷道:“到底都是我的不是了!阿兄想知道就去問嫂嫂啊!偏要問我作甚?橫豎都是我不對,我沒照顧幫着嫂嫂!”
說完,李甄窈徑自奪起食盒,一徑跑出了院子。
這邊李覃也暗自納悶,不知怎的就成了這形景,不過訓斥兩句,那丫頭就哭的跟個淚人似的,說跑就跑。
逮着她問,無非是想弄個清楚,若是她嫂嫂來說,不當又為那些人開脫,擇言解勸他不必動怒,自己忍着不提。也隻怕晞婵委屈罷了。
哪知那個還沒安慰好,這個又叫他給訓委屈跑了。
李覃本意并非如此,無奈不可扭轉,隻得兀自懊悔。
那廂晞婵正在屋内午睡,忽然恍惚聽見李甄窈的聲音,并不似平常,半夢半醒地睜開眼來,果聽那丫頭的哭腔。
她忙起了身,洗過臉提神,身後跟着婉娘走出房内。
卻隻看見李甄窈奔走的殘影。晞婵一愣,目光移向院中端坐沉默的李覃,便知是他們兄妹二人起了争執,隐約聽見幾句是為自己,也就顧不得生他的氣,走下去溫聲問詢。
“夫君?這是怎麼了?”
李覃心中暗苦憋氣時,忽聽此聲,不由得擡起視線,向她臉上看去。不想入目便覺沖擊。
原是晞婵在房中榻上斜卧小憩,秋乏人倦,恍惚朦胧睡去,嬌憨不可方物,夢中驚醒,正是水眸迷離似楓葉秋波,兩頰桃紅若雪上杏花。
沁人心脾的秋日爽風一吹,幽香袅袅,直繞到李覃筋骨裡,酥麻心癢。
他隻管任性凝視,并不立即開口。那女郎柔軟立在他近前,一颦一笑仿若天生該降生在秋日節氣,就像現在不悶不燥的秋風一般不可替代,又是不可或缺的。
令他神清氣爽,直覺是種自然饋贈的享受。
然而李覃不得不承認的是,即便是暑熱難耐的夏日,他也有此想法。跳進涼水池塘裡,并不比看她解熱,甚至一碰那冰肌玉骨,連熱也忘了。
這又像是天生在夏裡生的,柔情溫膩,薄裳玉肌,便是生汗,也隻添纏綿婉轉。
可謂夏有解熱,秋有依偎。
晞婵見他長久不語,又看着自己,茫然摸向臉道:“莫不是我臉上沾了東西?”
後面跟着的婉娘聽了,欲要上前查看擦拭。
李覃回過神,莫名少了許多的煩悶,站起身道:“無。”他視線一滑,向她身後的婉娘看去,問起一話:“她這幾日可有沒精打采的時候?”
婉娘聽了,隻當是君侯體貼關心女君,笑道:“君侯放心,女君近來的生活起居都如平常。”
“孤怎麼聽說有人招她?”
婉娘心跳驟停了下,當即被這冷聲吓的面色發白,知是君侯怪罪照看不周,忙屈膝跪拜下來,惶恐萬分地道:“君侯息怒。您不在的時候,都是老妪日夜守護女君,實在不聞女君有異于往常,至于沒精打采,當真是沒有的事,隻女君習慣無人時獨自傷感,這也并不足為奇,老妪也就沒有過多注意打擾了女君,老妪不周,日後一定更為妥善。”
李覃隻是點了點頭,并不言語。
婉娘匍跪反思後,院裡十來個仆婦也都忙跪了不敢擡頭,且不說挨着院牆的園子裡那些松土灑掃,養護竹魚,穿水引渠的四五十個小厮婆娘,都忙跪了,不知因何事使得君侯震怒。
晞婵垂眸思索片刻,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對臉色冷沉的李覃一笑,伸手撫向他胸膛,在那心口處停下細指,輕若花瓣地用指尖抵着,道:“好端端的,為着什麼發如此大的火?哪裡有人敢招我?我好好的在這呢。”
她轉頭将地上顫顫巍巍的婉娘尋個借口喚離,又讓那些拘謹生怯的仆婦去園子裡看着,無需在東堂服侍,待梧桐葉飄飛的院子空了,才擡眸看他脾氣消下去不曾。
“還是不肯?”
他不答反問,皺眉倒像自言自語,一把握住那對細腕,将人往懷裡猛地提帶過來。
那雙銳利深邃的黑眸仿若攥住了她的心神,望而生懼。晞婵驚愣過後,仰着頭不知所措。
男人的氣場極為成熟,他年長她七個年頭,吐字腔調是低沉渾厚的,帶着不同于自己聲音的磁性滾澈,肌肉也相當結實,個子高大。
若說她還尚且有些稚嫩,那他就是完全敏銳的。尤其是力量。她忽然想起昨夜大雨傾盆,現在腕上那雙極富力量的手掌的主人,是如何将自己輕易托起纏在勁瘦腰身上的,又是有多重的力量即便收斂也還是讓她淚花滾滾,醒來嗓子竟都啞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