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飛鳥撞在樹幹上,翅膀瘋狂撲楞了幾下,便掉在地上暈死過去。
點翠亭裡的人齊齊警惕看去,并未再打算說下去,便不約而同先後起身。
賈公笑道:“這邊謝過主公了,害您陪我這把老骨頭吹了這麼久涼風。”
“不值當,”李覃負手道,緩步随他老人家轉過身去,“書房悶得慌,你在這好些,隻是涼冷,回去後讓家中熬上一碗姜湯,不妨喝了再睡——”
他倏然愣住,站定在亭階上方,目光猶如被寒風撕裂。
晞婵隻看他一眼,提着燈轉身就走。
賈公這才瞧見,聯想方才,頓時茫然不知所措,暗道不妙。
他還未說得出話,便見李覃一步躍下四五個亭階,迎着刺骨又蕭索的秋風,快如殘影地疾步追了過去。
待那道高大迅捷的身影也消失在拐角,賈昀長歎一聲,愁之不盡,停頓片刻,獨自匆匆離去。
如今是群雄争霸的亂世,爾虞我詐,沒有一個橫空出世或千錘百煉的英雄是幹幹淨淨的,人命厮殺已是常态,感情與此相比也就顯得脆弱不堪,恰如魚和熊掌,兩者不可并重。
群雄并起,得勝者王。
......
淚痕未幹,冷風又吹。
晞婵隻覺臉上刮得生疼,提燈也被卷晃搖個不定,她忙加快步子,趁着那燈未被晃滅前趕回東堂。
走至岸堤上的柳道,池塘殘荷覆蓋,滿目蕭索,也在這時,李覃忽然追上,一把拉住了她。
他呼吸很急,氣息帶着微喘,看了眼她懷裡抱着的明顯比她身上那件寬大許多的披風,眼底暗色逐漸凝結。
“什麼時候來的?”他問。
晞婵低眸,輕輕拂掉腕上那隻大手,隻把披風塞他懷裡,一言不發地越過他慢步回去。
她什麼也沒說。
李覃僵在那,目眦欲裂。
他知道,一切都玩完了。
半晌,他不死心地再次追上去,雙手緊握她的肩,逼她對上他的眼睛,彎身視線與晞婵的齊平,深量那雙灰寂無光的眸子,即便故作輕松,嗓音也已經沉得發顫:“哭了?”
晞婵忽覺難堪。
心痛更是蜂擁而至,連平靜都沒辦法再繼續僞裝下去。她想推開他,渾身上下卻像漂泊不定的風絮,使不上力。
“松開。”她艱難開口,逼迫自己擡眸,直視他的眼睛,見他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晞婵望着那張熟悉的面容,咬緊唇瓣才沒有讓那哽咽發出,她說得吃力:“李覃......你讓我很難堪。”
不如松開,不讓彼此難看。
她這麼說,可能是身不由己的一語雙關。
但她不想承認,為他利用自己,隐瞞從未将自己考慮在内而難過了一下。
看戲那日,自己又是如何以為他不會,恐他顧及自己所以并未動裴,卻因旁人的話無故受冤多想,滿心歡喜地去讨好他。
事實是他不僅決意令彭超攻揚,還是瞞着她暗中蓄謀。
在他眼中,她從來不值一提。
是她遠遠高估了自己。
晞婵皺眉推開,自己反踉跄了幾步,李覃要扶,很快被她側身躲開,眼眶通紅地低聲道:“妾想明白了,能讓君侯做到不攻揚州,哪怕是猶豫一瞬的,從來不會是妾。”
說罷,沒再管李覃神情如何,她快步走出岸堤,從西門出去,消失在了後園。
李覃出神立在那,有那麼一瞬,他想,倒不如跳進塘中,把自己淹死了幹淨。好歹她還能為他掉兩滴眼淚。
又過半晌,他低罵了句,一腳踢斷秋千柱,兩根鐵鍊連帶着木闆塊一齊可憐斜掉在草地上,嘩啦啦地響。
她喜歡蕩秋千。
李覃兀自郁悶了會兒,也不回東堂,漫步走去庫房撿了根粗實的棍子,鐵鏟,扛來岸堤邊,摸黑聽着蛙聲,悄無聲息地默默把被自己踢斷的秋千重新裝好。
他有意拖延,借口修得更結實些,奈何再怎麼磨蹭,也還是不一會兒就修好了,脾氣上來,連鐵鏟好使他都想罵,是誰把鐵鏟磨得這麼輕便?!
不得已,順着岸堤慢走,李覃低頭隻顧思索,并沒注意腳下,不防忽被什麼東西給硬絆了下,若不是高擡腿快速邁了過去,鐵定就摔個面朝地。
也就這張臉,驚驚還喜歡些了。
他偏激地猛轉過身,看也不看就想踩上兩腳洩憤。
踢出去的那條腿卻被那“東西”冷不丁抱住,他還沒心跳一窒,那人卻先嚷嚷起來。
“主公,似我呀!”
正覺唯有臉這項優勢在她那裡的李覃聽了,看了看他,頓時怒火中燒,再沒耐心地一腳踢開抱着自己腿的王守信,憤道:“孤似你?豈不是要孤死?”
王守信嗳喲一聲,在地上滾了兩圈才止住。
他坐在草地上,捧着臉道:“不似,主公誤會,似我牙粽啦!”
“說的什麼鳥語。”李覃直皺眉,轉身就走。
王守信一把撲抱過去,攔叫道:“主公有斜!”
李覃顧不得他以下犯上,回頭疑道:“......桃花劫?”
莫非他有法?
“不似啦,似死劫。”
王守信剛說完,人就“撲突”一聲泡進了池塘。
他冒出頭,撥開殘荷,隻聽那道冷聲漸行漸遠。
“孤看今日就是你的死劫。”
王守信急得在池中亂轉,索性爬上岸,看了會兒李覃離去的身影,聳頭巴腦地歎了聲,低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