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沙的水沿着杯壁滑落到他的掌心，在他心裡也泛起了涼意，平息了一絲躁動的情緒。

“肖老師，我，我想問一下。”他終于問出口，“你家裡人，會經常把你和你妹妹做對比嗎？”

比如說，你看看你現在的成績，你哥哥無論做什麼，排名什麼時候掉過前三。

再比如說，你這個性格能不能多學學你哥哥，穩重點。

再比如……

“不會哦。”肖予薔否認，“我們兩個完全不一樣，沒法對比。”

“不過也有其他人知道我們是姐妹，就把我們做比較，像性格啊，成績啊，甚至吃飯的口味都會被人強調。”

“但是不一樣也就僅僅是不一樣，不是用來做優劣區分的要素。”

肖予薔敲了敲他的杯子，聲音脆而短促：“雖然我沒教你語文，但是你應該聽說過邯鄲學步的典故。”

“這就開始上課了！”晏嵘也去玩杯子上的水。

“我就是象征性講一下我自己的理解嘛，這個氣氛多适合說教呀。”肖予薔說，“邯鄲學步的結尾，總是在強調說一味模仿既學不到别人的本事，還把自己的本事也忘了。”

“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故事的主角能意識到自己原來的姿勢也可以走得很穩，走得很遠。那麼趙國的步伐再優美，他也不會選擇抛棄自己的步伐。比較他原來靠自己都走到邯鄲了。”

晏嵘開始喝果汁：“其實沒有很懂你的意思，說不定那人是打車的。”

肖予薔佯裝惱怒地彈了一下他的杯子。

“那我給你總結一波。”肖予薔說，“我覺得你哥和你沒法比，你是你，他是他。就算别人要求你要像他，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會像他。你要變得更好，也隻會是變成更好的晏嵘，而不是晏峥。”

“老師你說話好雞湯。”

晏嵘吐槽完，卻開始沉思。

冰沙的水位漸漸下降。

店裡來了新的顧客。

晏嵘先看到人：“我去，你怎麼……”

肖予薔猛回頭，晏峥臉色暗沉地站在她身後。

“為什麼……”晏峥剛開口，衣擺感覺被人拽了一下。

肖予薔站起來：“那個，晏嵘的哥哥，我有點事想和你說一下。”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網住他的視線，剛好擋住了大半個晏嵘。

晏峥壓下心頭的情緒：“好。”

兩人來到店外。

“肖老師，你想說什麼。”他問。

肖予薔見他雖然臉色好轉，但似乎總有一團烏雲在無形地籠罩着他們。

“晏峥這次沒考到他理想的目标有我的原因，我應該更加嚴厲去……”

“不需要。”晏峥否認她的辯解，“他這些年落下的東西，不是幾個月就能補回來的。說實話，他這次的進步已經很讓我們吃驚了。”

我們。

肖予薔猜測這裡面應該包括兩兄弟的父母。

“肖老師，你對他來說不一樣。”晏峥打量着面前的女生。

不是他認知裡最漂亮的，也不是最有氣質的。

她好像什麼都沒有，但好像什麼都可以有。

“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過晏嵘可以這麼坦誠，他最信任的非同年齡段的人就是你。”晏峥說到這點的時候，聲音又稍微壓了一點，“我還是希望……”

他看了一眼店内，弟弟坐在座位上，目光警惕得像在盯梢。見到哥哥看過來，他神情更加焦躁。

肖予薔還在等他說完。

“你能否協助一下我和晏嵘之間的溝通工作？我們想了解一些他不想跟我們講的問題。還有我和他溝通的時候，如果有你在場，他是可以聽得進去的。”

肖予薔：“抱歉，我還是認為這些情況需要兩人面對面，在沒有第三方插手的情況下去做。”

晏峥：“為什麼？”

她說：“這隻是我的經驗。兩個人的問題，如果有第三方介入，最終結果要麼是不了了之，要麼是把矛盾掩蓋過去。真正地交心應該發生在雙方裡。況且……”

她的神情認真又正經：“雖然說得有些不好聽，但是自己朋友和自己讨厭的人有友好聯系的話，還幫忙調停矛盾的話，那麼這位朋友也會變得有點讨厭，說不定最後也會變成新的讨厭的人。”

晏峥當然明白她話語裡對應的角色是誰。

肖予薔見他露出了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也許是她還是太心軟，她竟然忍不住又去安慰這位做哥哥的：“我真心覺得，你們的關系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還得再多觀察和多溝通一下。在讓弟弟按你的想法行事前，應該先去了解他真實的想法呀。”

晏峥不明白。為什麼她說得那麼簡單，那麼雞湯。好像一切事情隻要願意溝通，都能得到答案；一切的問題隻要能交流，都可以被解決。

晏嵘根本不願意和他交心，他也無法完全和弟弟敞開心扉。他有自己不能說的東西，他必須……

可她的表情又那麼真摯。展覽會演講上能言善辯如他，卻在此時啞了喉舌。

她怎麼可以這麼天真。

他突然有些生氣。

但他甯願所有的事情就這麼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