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的院長已提前得知了公會今天會有人過來,不過他委實沒有料到,哨兵與向導的總負責人、連同那位傳說中的少将也都一同前來。院長看到身後黑壓壓的一片哨兵,已大概猜到情況和說好的“探望”傷員不太一樣,不出半個小時對接事宜就已完成。
他們直奔那位在上一次事故中唯一活下來的向導。
按照原本的制度,即使是軍部與公會的高層前來“探望”病員,也仍舊需要一位護士跟随。在療養院提出這一點時,少将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他擡手将一道閃着紫色微光的條碼朝着對方亮了出來,那是緊急戰争法案的準許批文。
眼前的醫護人員汗流浃背地拿出機器,掃過了那個條碼,确認是真後,趕緊誠惶誠恐地将他們請進了病房,關上了門。少将随行的士兵立即封鎖了整個樓層與區域,窗外一片寂靜,仿佛連碎雪落下也不再發出一絲聲息。
安靜的白色病房内,名叫傑伊的年輕向導已被軟帶綁縛在了床上,因為來人都穿着公會的軍服,為了避免他受太大刺激,護士已提前将眼罩遮蓋在他的眼睛上。傑伊雖然已精神失常,但仍就有着向導的本能,即使是遮着眼睛他也能感覺到進入房間的人裡有幾位哨兵,有一位的氣場格外可怕,他不由一陣戰栗,想往被子底下縮去。
帶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諾蘭走上前去釋放出了他的向導素,同時輕輕撫上了傑伊因害怕而緊緊攥着的手。諾蘭的向導素是微甜的牛奶味,緩慢散發的時候有一種奶昔般可口的香甜。
“傑伊,我是諾蘭,還記得我嗎?”他将聲音放的很輕,一手輕輕摸索着對方的手臂:“大家都很想念你,我們今天過來看你了。呐,你看,還給你帶了花來。”站在後面的一位士兵立即配合地将早已準備好的白色鸢尾拿了出來,擺上了床頭。
曼琳随後拿出了一個黑色的皮箱,将它平放在病房的白色桌子上打開,裡面裝着一個近似于圓形的金屬儀器,看上去是一個戴在頭上的裝置。兩位穿着白大褂的人随後開始将器械搬運出來、開始調試,他們的服制與醫生略有不同,很明顯是科研院的人,兩人都戴着口罩和護目鏡,看不清面容。
布雷塔妮眯了下眼,她平日無聊時喜歡翻閱一些前沿報告,認得出這應該用來投影向導精神視角的裝置,是科研院還在實驗中的産品,按理來說應該還在研發階段。想來若不是迫于某位軍部高官的威勢,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投入使用,她的眼神不由微微一變。
接下來是意料之中的步驟,諾蘭一邊哄勸着,一邊将一個小型口枷放進傑伊的嘴裡,被牢牢綁縛的年輕向導雖然害怕,卻毫無反擊之力,隻能在嗚咽中被扣緊了下颌。随着“咔哒”一聲輕響,他的口腔被撐開,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他的牙齒也無法再觸碰到舌頭半分,這是他們才得到過的血的教訓。
其中一位白大褂走上前來,将那個金屬裝置套到了傑伊的頭上,他的動作不重,但傑伊的顫抖與眼淚仍舊使得裝置打滑了好幾次,最終在諾蘭和曼琳的幫助下才将位置固定住,與此同時,另一位白大褂也将投影儀器調整好了。
儀器雖然可以投射出一部分向導的記憶與精神力畫面,但在對方不肯主動配合時,也需要外部力量強制推行。
在這整個過程中,少将都沒有說話,直到諾蘭勉力從地上站起,他的眼神才落到了布雷塔妮身上。新任的向導總負責人心裡一緊,她知道交投名狀的時候到了。
所謂的投影儀隻有一個手掌的大小,被放置在桌面上後,朝着上方的空間射出一道明亮的藍光。
布雷塔妮的指尖挑住年輕向導的下颌,微涼的手撫上對方已被冷汗浸濕的鬓角,她是攻擊型向導,一旦動手可能給對方造成極大的痛苦,可她沒有選擇。随着精神力的深度侵入,畫面中開始慢慢出現了一些具象的場景,可以隐約看到是公會訓練場的一角,畫面随後被過多的雜質與噪點覆蓋。
少将面容冷峻,專注地看着投影中的内容,破碎的畫面落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反射出幽幽的藍光。他的周身散發出一股決然,冰冷堅硬,仿佛不帶有一絲人類的感情,甚至不屬于這個世間。
布雷塔妮的精神侵襲還在加深,傑伊的身體猛地僵直了,像是被抽離了靈魂,隻剩一具仍有感官的空殼。熟悉的任務畫面重新展現,冷色的金屬地面與突如其來的敵方哨兵映入眼簾,在布雷塔妮的精神力加持下,他們甚至能看見傑伊當時與他的哨兵連接的視覺,這讓畫面變得更加清晰。
敵方哨兵的身手十分兇猛,幾乎刀刀見血,但總的來說仍在相持不下的階段,直到……饒是布雷塔妮,也渾身一震,她的唇齒無法控制地張開,仿佛是被扼住咽喉一般。可她的意志力極為堅強,隻是片刻的沖擊之後便挺了過來,數秒之後向導的視線已變作一片血紅,黑暗中仿佛有無數的細密的刀刃将她的血肉切割。
蝴蝶在尖叫和嘶鳴中傷害着敵人,也傷害着自己。
她同“她”一樣被困在暗色的血海裡,直到悲切的尖嘯聲從遙遠的黑暗深處傳來,無數碎片在畫面中定格,布雷塔妮渾身巨震,一股纖細的血從她的眼角滑落。
精神連接被立即終止,布雷塔妮幾乎是倒退幾步、單膝跪到了地上。但即使已經力竭,她也仍舊将傑伊的痛覺神經屏蔽、并将他用精神力保護了起來。
“立即進行技術修複。”少将偏過頭去,對科研人員命令道。
“呃……”布雷塔妮冰藍的眼已被血紅浸染,她休息了很久,才在哨兵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子。
少将沒有催促,等待着她喘勻氣息。
“怎麼回事,這個向導在無差别的攻擊……”布雷塔妮喘息着坐下,本能地說出了她的第一個認知,可随即她便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額間的薄汗盡數凝結,蒼白的指節緩緩收緊。
随後,那隻修長的指尖擡起,在虛無的空氣中劃了一個不甚不明晰的圈,布雷塔妮的唇角微微一顫,似乎在艱難地搜尋詞彙描述她的感知:“我确定‘她’是一個向導……或者說,我确定‘她’是一個活人。可是我感覺不到‘她’具體的存在,可她的精神力又是這樣超脫地、高濃度、高延展性地存在着。”
這一連串詞彙實在是過于晦澀抽象,即使是同為向導的諾蘭也聽得有些吃力,可少将目光平靜,等待着布雷塔妮接下來的分析。
“‘超脫感’的意思,是感覺到她的精神力與肉-體的剝離。”布雷塔妮的神色鎮定了下來:“學界對于這種集成型‘黑暗向導’的存在是有過設想的,不過也都隻停留在理論上。”布雷塔妮曾經在向導學院的時候,剛好研究過這個方向,隻是如同任何一個前沿學科一樣,那時候她也隻是出于興趣,而理論總歸是停留在理論。
“想要用一個向導的力量匹配上百個、甚至無盡數量之多的哨兵,她做為基礎生命形式存在的單體肉-身是無法承載這樣的強度的。向導的精神力是依托于大腦而存在的,而人類的大腦無論是容量還是強度都是有限的。想要達到那樣的存在,必然需要提煉出向導的精神力,與她承載有限的肉-體分離,并給與她一個更為強大的載體。”室内一片寂靜,布雷塔妮的聲線越來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