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陽秋默了片刻才問:“那為什麼最後還是那麼做了?”
那口氣被他輕輕呼出,像一聲隐晦的歎息,“我沒辦法。”
她徹底陷入沉默。
這兩個答案,她并不是完全不知道。
她在冷靜下來之後,反複地推演那天的場景和對話。
葉一反複地與她對峙,不停地逼迫她離開卡索,她一次次狡猾地算計他,讓他一次次希望落空。
葉一那晚的神情是痛苦的,甚至無法忍耐和壓抑。
她其實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有其他選擇能讓她放棄同歸于盡的念頭,那麼他永遠不會親手揭她傷疤。
他大概在想,要是她别那麼頑強,也别那麼狡猾,那他就不用做些難以挽回的事。
站在現在看過去,葉一是對的,沒有他那時的“傷害”,她不會這麼快痊愈。
但站在那時呢?他是否是抱着永遠被她恨上的決心,說出那些話的呢?
空氣安靜了許久。
許陽秋還是沒笑,她的話還是很認真:“葉一,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葉一腦子忽然轉得很慢,問什麼答什麼:“你不停洗手那次。我問了孫教授,他說你的潔癖并不是天生的,我幾乎沒有心理學知識,這部分依賴的是醫療AI的能力。”
許陽秋問他:“這些我之前沒跟你說過,但我覺得你可能猜了個大概,隻是不好跟我直說。”
葉一默認。
她平靜地剖白:“徐翔,也就是小徐董的父親,在我爸的葬禮上對我實施猥亵。那之後,我誰也沒說,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那時候說服自己,這并不是什麼大事,也不可能對我造成任何傷害。剛開始的一年确實沒什麼,我甚至以為自己忘了。但許魄過第一個忌日的時候,我情況越來越壞,潔癖越來越嚴重。”
他垂着頭,側臉對着許陽秋,一言不發仿佛根本沒有在聽,但她看得見他通紅的眼眶。
許陽秋語氣平淡,不帶戲谑地繼續:“我很清楚,我什麼都沒做錯。受害者的膽怯和無能可以被允許。但我那時候年紀也不大,十多年的成長和見識,足以讓我懂得這些道理,卻不足以讓我知行合一。我一邊肯定地認為我沒有錯,一邊又覺得哪裡都很髒,包括我自己......”
“許陽秋!不包括你自己。”葉一轉過來盯着她,語氣急促。
“嚷什麼嚷,我現在知道不包括我自己,都是以前的事了。”許陽秋有些無奈地看着他,“還聽不聽?”
“......聽。”
“我看着徐董過得越來越好,也就越來越無法自洽。我那時候覺得,我痛苦是因為我被......怎麼說呢?......就算污染了吧,但他憑什麼越過越好呢?我就想打着我爸的名号,從他手裡奪走點什麼。”許陽秋淡淡道,“後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她說的話聽起來很平穩,但他的聲音卻在抖:“那個時候,你不隻想懲罰徐董,你更想懲罰你自己。”
“算不上懲罰自己,沒那麼嚴重。我就是想證明,我很勇敢,我不膽怯,我能憑自己的力量伸張正義。”
葉一咬着牙關,眼眶通紅卻沒有半點淚痕。
許陽秋這會才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她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看你這樣。我就是想告訴你,你是對的。那時候,我心裡期待你能拉住我,但真的被你拉住的時候,我又心慌害怕,所以一整個晚上,沒說一句實話。”
還沒句話都很傷人。
葉一聞言緊緊抿着嘴唇,一聲不吭。
許陽秋握拳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錘了一下:“要是沒有你,我就會愚蠢地賠上我的人生。所以葉一,别躲着我,你沒半點對不起我。”
她以為葉一會露出委屈的表情,畢竟他一片赤誠好意被她當成驢肝肺,還受了她那麼多難聽的話。
但相比于委屈,葉一好像更難過,他安靜地坐着,雙拳死死地攥着,仿佛在顫抖。
“葉一,都過去了。”
他嗓音幹澀:“别安慰我。”
許陽秋又笑起來,“沒安慰你,都說了,我哄你呢。”
他别過頭去,聲音沉悶:“許陽秋,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呀?你不是不讓我跟你道歉嗎?你這是在幹嘛,哄我啊?”
她在衛老師那把這點過去反反複複地交代了無數遍,現在說起來介于麻木和不耐煩之間,心裡實在是沒什麼波瀾。
“你不是發現我的潔癖好了嗎?我的治療師說,我現在很好。”許陽秋故意把頭向前伸,去看他的臉,他把頭更用力地向後扭,不讓她看到,于是她保持着湊到他身邊的姿勢,“多虧了你啊,小葉大夫。”
她看着葉一的喉結吞咽幾次,大約是在平複情緒。等他轉過來的時候,她發現他神色幾乎和平常無異,隻是眼睑血紅。
許陽秋注視着他的眼睛:“那第一件事,我們就算說開了。”
葉一問:“還有第二件?”
“有,要跑快跑,門在那。”許陽秋擡手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