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倒是沒跑。
他抿緊嘴唇沒看她。
許陽秋悠閑地喝一口咖啡,拆開一根燕麥棒,她決定中場休息一下,緩和氣氛,不然接下來的話題很難展開。
她含糊不清道:“你就住辦公室裡?”
“對。”
“那你怎麼洗澡,還有做飯啊?”
“公司裡有淋浴間和廚房,沒有燃氣,都是用電的。”他配合地回答。
行,極簡人生,那點奢侈都用在她身上了。
“多說兩句吧,我說累了。”許陽秋是真累了,她發現葉一的話比之前更少,她都怕他聲帶退化,“這一年多,你過得好嗎?”
“孫教授每個月都會叫我們去他家吃飯,他上周新買了一隻小鳥,師母覺得吵,兩個人在吃飯的時候拌了幾句嘴。威利順利畢業了,畢業當天,他去外環放了一千響的鞭炮,珠珠不肯陪他去,所以他讓我跟他一起。小玉上一年級了,他上學比較晚,比同班同學大一點。他功課很差,院長有時候要吃降壓藥,有時候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教。”
他居然很配合地說了許多,這些話大多是關于别人的,且很多是她知道的事,但奇怪的是,她還挺喜歡聽他說這些。
她恨不得給他豎個大拇指,誇他真棒,竟然沒有變啞巴。
“你呢?”葉一很突然地問,“你過得好嗎?”
“一般。”
“為什麼?”
“以後告訴你。”
葉一原本就看着她,在聽到“以後”兩個字時,眼睛很明顯地亮起來,像燃着焰火。
焰火隻燃一瞬,但許陽秋沒想它熄滅。
“第二件事是——”
焰火緩緩攀升,綿長又期許地亮着。
“葉一,我們重新開始吧?”
幾簇焰火試探性地炸開,點亮半片夜空。
“之前那些......不是不好,挺好的,但對你來說太複雜,我又猛按加速鍵,再加上很多事揉在一起,有些混亂。”許陽秋眨了下眼,“這次簡單點,行嗎?”
焰火盛放,亮如白晝。
他眼睛亮得驚人,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回事,全是不确定:“......怎麼樣才算重新開始?”
“來日方長,慢慢來呗。”許陽秋笑笑,叫他名字,“葉一。”
葉一心髒狂跳,卻在吵鬧中猛地抽離出來,像是陷入熟睡的瞬間又猛然醒來。
如果她知道了那件事,還會願意跟他“重新開始”嗎?還是說,她會意識到沒冤枉他,他就是一塊狗皮膏藥。
許陽秋覺得葉一好像沒那麼開心了,但不知道為什麼。
她繼續說:“最後一件事。”
葉一擡眼看她。
“我真的很想吃清蒸石斑魚,沒刺的那種。”許陽秋眨眨眼睛,“小、夏。”
他看起來又死機了。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死機,他真的是天才嗎?天才的大腦怎麼成天宕機呢?
許陽秋笑盈盈地說:“葉一,我比你想象的還要聰明一些。有些事你能做到,不是因為我不知道,而是因為我放水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一開始許陽秋其實沒發現她那個不靠譜的營養師就是葉一,她點了幾次菜之後,發現隻要是葉一給她做過的菜,“小夏”就會變着花樣拒絕,有時候借口用完了,還會前後矛盾。
今天那份冬瓜裡脊湯沒放鹽,配料也簡單,但她還是一口就嘗出那是葉一的手藝。
葉一說:“......明天中午做清蒸石斑魚。”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她怎麼什麼都知道?
許陽秋一想到葉一拿着手機面無表情地一口一個“親親”,一句一個波浪号,就笑得想死,她強忍笑意:“葉總,這家營養工作室也是你的産業?”
他實話實說:“不是,他們的系統是我做的,所以認識他們老闆。”
“為什麼假裝營養師給我做飯?”這算不上是個疑問句,許陽秋半威脅半玩笑地敲敲桌子,“照實說。”
葉一沉默了一會兒。
“治好潔癖意味着你不再需要我。”他如是說,“你不能......不能不需要我。”
好别扭的一句話,好擰巴的一個人。
許陽秋站起身垂下眼簾看着他,他微微仰頭才能與她對視。他的辦公室不大,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她要是屏息凝神,沒準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
窗外的陽光晃着她的眼睛,她隻好微微眯眼,葉一的輪廓随着她的動作模糊起來,一片柔軟。她仿佛越過他堅硬的外殼,越過别扭的話語,看清他溫柔的内裡。
要是她自己沒發現那個滿口“親親”的小夏就是他,那麼她也永遠無法從他口中得知,因為他從沒想過用這些綁架她。
他的溫柔永遠被别扭和噤聲掩蓋,他的好總是很安靜,藏得太好,以至于有時候難以察覺。
葉一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在她能準确地回答出這個問題以前,她願意用全部的耐心去了解。
就像融化一整年的陳雪,時間是必備的良方。
她決定慢慢來。
因此她故意沒提紋身的事,她不是不知道楓葉圖案是什麼意思,甚至在看到那個紋身之前,她就已經看到葉一的真心,但上一次一切都很糟糕。
糟糕的狀态、糟糕的節奏、糟糕的方式。
這一次,她希望有個更好的時機。